他說不下去,已聽撲通一聲。阿雙雙手掩面地跌在地上,泣不成聲。
她雙肩顫慄許久,似下了決心,伏地連連叩頭,哀聲哭道:「大王,你救救太子殿下,你救救他吧!」
第107章 一〇二 兩難
蠟燭燒了一半,堆成層疊的寶塔狀。秦灼兩隻腳撂在榻底,一下子沒站起來。他喘著粗氣,將力攢到膝蓋上,支著上半身緩緩要起,只覺小腹下墜,也不敢再動。只瞧著趕來的鄭永尚,說:「阿翁,我是一定要去的。」
鄭永尚斷然道:「不行,大王面晄白,脈芤空,顯然是氣血兩虧。今早又胎氣大動,萬萬不能有半分勞累了!」
秦灼一手扣住床架子,氣息急促道:「可阿玠還在京里,他自己一個人在京里!渡白沒了,他爹遠在關外,我不救他,誰去救他!」
鄭永尚沉聲說:「那這個孩子就保不得了。」
秦灼問:「沒有可能嗎?」
鄭永尚搖搖頭。
世間安得雙全法。
秦灼有些發抖,他那件白衣寬大,望過去鬼影般地簌簌顫動。
他將雙手合在腹上。
四個月,能摸出點來了,比當年懷阿玠時要明顯一些,阿玠……太小了。
那么小的小孩子,在他腹中受了那麼多的罪,好容易養到四歲,卻被一場人禍連累得活不到成人。明明自己痛得厲害,卻白著小臉先問他疼不疼。
秦灼疼得渾身打戰。
他聽見有人輕聲叫他,阿耶。
男孩和女孩一齊叫他。
他抬起頭,目光盡頭是一戶漆黑窗子,一輪白月搖搖蕩蕩地升上來,輕輕撲簌,似一枚素麵團扇。他望了許久,只覺有些頭暈目眩,再定睛,那月亮已一動不動得如同畫上,霧蒙蒙的月色里,走下來個人。
女孩子輕輕走過來,挨著他在身邊坐下,用手臂環住他雙肩。
秦灼由她抱著,隔著煙藍披帛攏住她臂彎,大氣都不敢出。他低頭一瞧,仍能看見她漂亮的發心,和鴉鴉髮髻下一段纖細的後頸。後頸上有彎月牙痕。
女孩輕輕偏頭靠在他肩上,柔聲說:「阿耶,回去吧。阿兄在等你。能陪阿耶這麼久,我很開心。」
秦灼一串眼淚落下來,輕聲叫了句:「囡囡。」
鄭永尚見他突然失了魂魄般,忙問道:「大王說什麼?」
月亮輕輕曳走,半個影子沒落在窗里。秦灼抹了把臉站起來,沉聲說:「備馬。」
鄭永尚略帶痛心地看了他一會,長長嘆了口氣:「臣替大王準備一副落掉的藥,約莫一刻後就能發作,不會很疼。」
秦灼垂臉立在榻前,一言不發。鄭永尚不敢耽擱,轉身就要出殿,突然,身後傳來打落牙齒般顫抖吸氣的聲音。
「不要。阿翁。」他乞求般地說,「不要。」
***
京中動盪不安,夏雁浦的身後事也只草草安置。夏秋聲閉門謝客,薄治喪儀,似要如此深居簡出了。
靈堂前停了兩副棺木,有一副只放了一個人的首級。
蕭玠也陪著守靈,夏秋聲本不肯叫他跪蒲團,最後拗不過他,給他找了個厚墊子點著。夏秋聲披麻戴孝,蕭玠在一旁靜靜地燒紙。
灰揚起來,嗆得蕭玠想流淚,他低聲說:「對不起。」
夏秋聲道:「與殿下無干。」
「不是。」蕭玠說,「因為我住在這兒。」
夏秋聲仰頭瞧他,抬手給他仔仔細細地擦臉,輕聲道:「時局跟前,家父有自己的抉擇。他心裡記掛著一個人,他無法忍受自己作為那人的臣子卻要眼看臣綱顛倒。不能達道,退求殉道。家父做了抉擇,反而會更快樂。」
蕭玠問:「死去會比活著要更快樂嗎?」
夏秋聲柔聲道:「對有些人來說,是的。」
蕭玠瞧著他的臉,問道:「那先生為什麼要流淚?」
夏秋聲低頭笑了一下,拿手背蹭了把臉,笑道:「可能因為臣,是活著的人吧,」
蕭玠慢吞吞地傾過身子,輕輕抱住他。
夜很深了,蕭玠雖想陪著,卻不免開始瞌睡。夏秋聲剛想勸他回去,便聽街外忽然吵嚷聲大作。蕭玠如今很容易受驚,一下子扎在他懷裡,弓著背不住瑟縮。
小廝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急聲道:「崔……王倫為首,攻入了東宮……說沒找著太子,已經挨家挨戶地來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