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崢卻置若罔聞,喉嚨里擠出的聲音十分怪異:「父親,您知道李寒死了嗎?」
楊韜坐在堂中抬了抬盞。
他聲音陡然提了個調:「您知道世家兵圍東宮了嗎?」
見楊韜依舊沉默,楊崢點點頭轉身就走。
楊韜當即立起,將茶盞重重一頓,喝道:「你幹什麼去!」
楊崢大聲喊道:「找驛馬,放飛鴿,京中世族謀逆,我要上奏陛下!」
「關門!給我關門!」楊韜厲聲罵道,「你瘋了!」
楊崢遽然回首,高聲道:「你才瘋了!你以為袖手旁觀就能左右保全?這一樣叫亂臣賊子!父親,你以為陛下回來,可以放過我們楊府上下嗎?!」
楊韜氣得口不擇言:「戰前生死未卜,你怎麼知道陛下一定能回來?」
楊崢喃喃問:「父親,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他毫無徵兆地跪下來,邊以頭搶地邊痛哭道:「天亡我國,天亡我家!君王死社稷,陛下在外血戰殺敵,父親,我們在京中殘殺他的股肱和兒子!這是人做的事嗎?哪個人能做出這種事?這叫禽獸不如!逼死裴蘭橋我們禽獸不如,殺了李寒更是墮入畜生道都不夠!如今,你們竟膽敢謀逆、行刺太子!」
「父親,先有國,再有一姓、一族、一家!先做人,再姓楊!我們和通敵有什麼區別?我們和禽獸有什麼兩樣?」楊崢猛地跪起身,以手指天,淚流滿面,「人在做天在看,你們不怕五雷轟頂、斷子絕孫,我怕!」
楊韜衝到庭中,一個巴掌把他摑在地上,氣得渾身發抖,對左右小廝吩咐:「瘋了,瘋了!把他捆去祠堂,沒我的允許,誰都不准放他出來!」
他從未動過這樣大的怒氣,楊府上下俱不敢言語。楊韜狠狠灌了口茶,問道:「娘子今日肯出閣子了?」
一個小廝唯唯諾諾:「娘子今天說熱,叫拉一車的冰。又說要做紙箋,親自出門拉了一車草木灰回來。對,還一個勁地在薰香。」
楊韜唉聲嘆氣。
得知裴蘭橋死訊後,楊觀音昏厥過好幾次,中間不是痛哭就是大笑,折騰得自己全沒個人形狀,也不叫郎中看,見人就怕得要打。
楊韜揉著眉頭,「現在去做什麼?」
小廝道:「娘子又要了許多紙張,說要作畫。」
楊韜轉頭一瞧,楊觀音的閣門依舊緊緊閉著。
他又嘆了口氣:「由她吧。」
***
李寒死後第三日,南秦飛來只長安的鴿子,沒有叫秦灼過目,先抱去了秦溫吉的祝融台。她的小兒子已然熟睡,被他阿娘的一聲拍案嚇得哭起來。
阿雙正往這邊送新衣,走到內殿,恰聽見漸止的兒啼聲中,秦溫吉低聲道:「京里亂了。」
陳子元的聲音當即響起:「小殿下呢?李渡白呢?」
「李寒死了。當街刺殺,屍骨無存。」秦溫吉冷聲說,「世家兵圍東宮……媽的,姓蕭的那點城防撐不了幾天。」
阿雙一顆心緊揪起來,便聽見一陣衣衫窸窣,秦溫吉緊接著道:「你幹什麼去?」
陳子元道:「稟告大王,點兵救人啊!」
「他今早剛見了血,你要他的命嗎!」秦溫吉低聲喝他,「諸侯無詔入京,你知道是什麼罪狀!上次是蕭重光在京,這次可沒人救他!」
陳子元問:「小殿下呢?那可是大王的親生骨肉!」
好一陣沉默後,秦溫吉的聲音才淡淡響起:「那是他的命數。誰告訴秦灼,我就殺誰。」
阿雙不敢多聽,一手捂緊嘴巴,將步子放得極輕,緩緩退到殿外,逃也似奔出祝融台。她跑得鬢髮散亂,眼淚大股大股衝著臉,將托盤一丟,趕忙找了盆水潑臉,等冷靜得差不多了,方穩住呼吸邁入光明台。
殿中燈火明亮,秦灼正倚在榻上,聽見她進來,便將一隻荷葉包遞過去,「這個給阿玠放好。吃著又甜,還能止咳。」抬頭見她面色,不覺大驚,忙問:「怎麼了?」
阿雙強笑道:「剛剛撞上個侍衛,妾沒看清,嚇了一跳。」
秦灼說:「阿雙,我這幾日好做噩夢。」
阿雙道:「大王今早見紅,鄭翁說即是夢中驚痛,您不要勞神。」
「我……夢見了阿玠。」秦灼吞咽了一下,「我夢見他自己走夜路……天上一輪血月亮。」
一片紅輝下,幽黑的巷子裡,蕭玠穿著件血紅衣裳,邊拍手邊走遠,咯咯笑著叫他:「阿耶,阿耶。」
秦灼忙去抱他,蕭玠抬起頭,是一具小孩骷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