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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下人群議論紛紛,皆面有鄙夷,對碑石露出嫌惡之色。

王倫拈鬚點頭,剛要繼續開口,卻聽台下有人揚聲道:「王尚書,戲唱早了吧。」

人群漸漸讓出條道,一個戴儒冠、穿青衣的身影走出來。他面無不豫,自己從一側登台。

王倫冷笑道:「哦,是大相到了。那請問大相,有關裴蘭橋身世,下官豈有捏造?」

李寒卻斷然道:「的確,裴蘭橋名在賤籍,做過妓女。」

誰都沒料想他如此坦然承認。王倫愣了一愣,便被李寒搶占先機:「但我想問問王尚書,她為什麼做妓女?」

連發二言,王倫接摸不著頭腦,嗤笑道:「下官家風嚴謹,女子賢德,哪知道這種風塵中人的齷齪想法!」

李寒微微頷首,道:「好吧,那我換個問題。敢問王尚書,天下為什麼會有妓女?」

他環視台下,數著昔日同僚,「大理寺卿、御史中丞……許老將軍也到了。李寒請教眾位,可有答案?」

王倫冷笑道:「好人家的女兒哪會做這些勾當?她們是自甘墮落、自作自受!大相今日所言,豈非與妓子同流合污?」

李寒大笑起來:「好一個自甘墮落,好一個自作自受!她們為什麼做妓女?不清楚,我說給諸公聽!」

「一種是因父兄獲罪而『籍沒』,大多充作官妓、營妓。她們做妓女,是因為男人不中用;一種是有人強取豪奪、霸人妻子,大多搶作家妓。這些人,有不少立在朝堂之上,我說的是誰,心裡都亮堂。她們做妓女,是因為男人太狠毒;一種就是被父兄甚至丈夫賣作暗娼,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她們做妓女,是因為男人沒心腸!」

他厲聲喝道:「她們為什麼做妓女?是因為男人做豺狼!做父親的出賣女兒,做丈夫的割捨妻子。做兄弟的看她們沉浮苦海,全在岸上擊節叫好!各位,你們哪怕沒有妻女,也有姐妹;沒有姐妹,總受了母親十月懷胎的生養!那些女孩兒,也是別人的女兒和姐妹,本該是別人的妻子和母親。她們已經代受了男人的罪責,還要承受男人的羞辱!」

台下百姓本多是看戲,聽他此語,也漸漸嚴肅了面孔。

李寒轉頭問道:「君子之澤,五世而斬。我想問問諸公,你們誰敢保證幾代之後,不會有樹倒人散的那天?當是時,你們還能大言炎炎,說自己的妻女為奴為婢是正義,姐妹為倡為伎是正道?自甘墮落,自作自受——我如是諸公,聞此言語,不如撞死!天下但有一個婦女為妓,都是你我之恥!安敢立於明堂,吠於天子殿上!」

氣勢如虹,語出驚人。

李寒趁王倫措詞的間隙,繼續追問:「你們對裴蘭橋的全部猜疑,一是因為她出身賤流,二是因為她是個女人。我想問問諸位,什麼是賤流?因業而賤,對嗎?」

「疍戶、樂戶、丐戶,娼妓、漁船、伴當。賤籍由官府造冊,世代相傳,不能科舉,不能做官,不許置地置產,不許和良戶通婚,必須世世代代操持賤業,永世不得翻身。這是舊有的法定。」他頓了一頓。

「但法全部正確嗎?」

秋風起了。

風塵滾滾,污垢蕩滌,隨著落葉和李寒的聲音直叩天門。

「一個法條憑什麼規定,從事某項職業、從未犯過罪責的百姓,世世代代都是賤民?而高官顯貴,他們碗中魚膾是賤戶捕撈,他們耳邊絲竹是賤戶所作,他們抄沒過賤戶的財產讓其淪為乞丐,他們在賤戶身上放縱聲色卻唾其做娼妓!他們在賤戶身上吸血,卻以其為恥,到底誰是賢良,誰是賤民!」

人聲漸漸響亮起來,已經有人攘袖振臂,高呼道:「誰他媽生來下賤!」

「我們不服!死也不服!」

但凡有一人響應,這種場合,便會有萬人相和。

群情激奮,大勢已成。東風直上,席捲青冥。

鼓動人心。

這才是李寒的最終擅場。

他大聲喝道:「為什麼要規定賤籍?因為他們怕。諸位,可笑嗎?王侯怕賤流,男人怕女人!因為賤民一旦可作良民,那良民就可封侯拜相!這樣他們世世代代的福蔭將無法維繫,他們怕別人成為新的權貴,將自己從高處擠下來,所以要把賤民和百姓永遠踩在腳下!」

「就是這時候,裴蘭橋站出來了。她考取探花,出任瓶州,明斷案情,百姓敬服。她居然膽敢替庶民爭利,她居然膽敢為女人發聲。她做的這一切,讓她自己成為世族的肉中刺、眼中釘!」李寒目眥欲裂,厲聲詰問,「裴蘭橋為什麼必須死?因為她身為賤民,勝過在朝所有將相;她身為女人,壓倒了站著的所有男人!她優秀得讓公侯和男人懼怕,這就是她的全部罪狀!哪怕她不是女人,她也非死不可!」

李寒向前邁了一步,放緩聲音:「眾位,陛下為什麼要頒布新法?因為先前有錯。有錯不要粉飾,而是改正。只有不斷改正,國家才能繼續前進,天下才能欣欣向榮。我們不憚於犯錯,更不懼於認錯!有錯要改,有錯必改!」

又一陣秋風掀過,天邊陰雲激盪,猛然撕開一道裂口。嘩地一聲金光四射,太陽跳了出來。盛大輝煌、無與倫比的艷陽。層雲如群馬,劇烈奔跑、翻卷,陽光灑濺到長安的各個角落的時候,陰霾開作萬里雲霞。

捲地秋風裡,李寒衣袍鼓盪,巋然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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