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省道:「法碑雖倒,李寒手中必定還有底稿,我們既找不清,不如一把火燒了。」
刑部尚書王倫在一旁道:「新來的消息,李寒枉殺我等子弟,做下的這樁孽案不過是殺雞儆猴。天子行事有分寸,處處不讓他妄動。他想趁這次時機,把世族連根拔起,他是沖我們家破人亡來的!」
崔省大驚道:「黃口小兒,他豈敢!」
「他怎麼不敢?分皇田、收功臣田,再到立法碑和借刀殺人,這些他都做了,他就是個瘋子!這種德行敗壞之人,安能任天下之相,做太子之師!」王倫冷笑道,「與其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不如除李寒,清君側!」
此言一出,一時寂靜。如天子歸來,砸毀法碑一事和李寒責任對半,只道是他枉殺逼急;但刺殺大相,罪同謀逆。世家各有打算,並未當即出聲。
半晌後,楊韜方慢吞吞道:「楊家世代忠良。」
王倫斜瞥他一眼,冷笑道:「有人不敢做,我也不強求,那就請閉門謝客、安坐家中!但凡向外走漏風聲,別怪愚弟不講情面了。」
「我不同意。」
眾人皆看去,竟是夏雁浦站出來。
他沉聲道:「碑石和他的府邸,你們砸也砸了、燒也燒了。且眾人的確是因過下獄,而個中因由我們並不清楚,是否是李寒授意還是兩說。如此一來,豈非謀逆!」
「是夏大郎君還好好在家中安坐,夏哥哥沒有疼在自己身上!」王倫咬牙切齒道,「您忘了當時您還叫囂今上是謀逆嗎?」
「這是一碼事嗎?」夏雁浦急聲追問,「太子敏明早慧,李寒又是他的老師。儲君尚在京中,到時候天子班師、太子面聖,如何脫罪!」
王倫突然陰惻惻地說:「如果沒有太子呢?」
他眼中忽然煥發出瘋狂的神采,大聲道:「如果太子一死,那就是李寒狼子野心、意圖刺駕!我等剿平叛逆,是為殿下報仇!」
崔省猶豫道:「皇帝會信嗎?」
王倫問:「信不信重要嗎?西塞齊軍未退,正等著京中生亂。要想邊疆安定,裡面就得安穩。就算是皇帝,也不得不咽下這口氣。要的就是這個不得不!」
一片沉默里,夏雁浦顫聲開口:「你們也知道,齊軍等著京里亂哪?謀害儲君,你們還有點人臣的樣子嗎!」
「是,我瞧不上李寒扶立篡逆,也不認同裴蘭橋牝雞司晨。但皇帝死戰邊關,是為了國;李寒穩定京中,也是為了國!你們一個個為了保住頭上簪纓、身上朱紫,全忘了自己是大梁人嗎!連祖宗根本都忘了嗎!」他厲聲罵道,「竊鉤者誅,竊國者侯!你們也都是跟隨過公子的人,連做人道理都拋之腦後了嗎!」
「公子早就死了。」王倫靜靜看著他,「夏公糊塗了,還不快送回去。這兩日有大動靜,還是在府待著最好。」
左右家丁聽他吩咐,當即架他出門,又派另一隊人送他前去,竟做勢要將夏府兵圍起來。
夏雁浦跌跌撞撞回到府中,也不要人攙扶,一入堂,正見桌上攤著一包柿餅,兒子正坐著和人說話。
而他對面椅中的不是別人,正是世家要刺殺的當朝太子!
第105章 一〇〇 天門
蕭玠將柿餅擺開,上結白霜,似一群扁扁的烏紅水晶燈籠。
他遞一個給夏秋聲,說:「老師給我扎了個風箏,這些是我做給老師的謝禮,但是剛才忘記讓他帶走了。也給相公吃,相公不要嫌棄。」
夏秋聲接一個過來,手上便沾上柿霜。蕭玠忙解釋:「白白的不是發霉,可以吃的。」
夏秋聲問:「殿下不是留給大相吃嗎?」
蕭玠抱了只柿餅在手,像抱一隻小茶杯。他嗓子有點啞:「老師不會回來了。」
夏秋聲不料他竟知道,輕聲道:「殿下……是知道大相去做什麼了。」
蕭玠低頭捏著柿餅,按下一個小小的酒窩,蹭了點白霜在指頭上,露出醺紅的臉蛋。他低頭瞧著,終於掉了顆眼淚,小聲說:「他去做和阿爹一樣的事了。」
夏秋聲忍不住問:「那殿下還放他走?」
「阿爹說,奪人志向遠超過奪人性命,我希望老師快樂。」蕭玠拿手背抹了抹臉,「前幾天老師帶我讀《孟子》,我學到了一句話:『雖千萬人吾往矣。』我覺得說得對。」
一片人影投入門內。
夏秋聲看見來人,忙見蕭玠掩在身後,揖手道:「父親。」
夏雁浦卻恍若未聞,跨入門中,只大笑道:「雖千萬人吾往矣,說得好,說得好啊!」
蕭玠自己從椅中跳下,對夏雁浦拱手道:「見過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