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雁浦聞他此喚,卻不行禮,雙手拄杖般扶著膝蓋,微微佝身,仔仔細細端詳蕭玠。良久後才輕輕點頭道:「天子將殿下教得很好。」
蕭玠雖守禮數,卻耐不住他一直如此打量,遲疑了一下,還是往夏秋聲身後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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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寒毫無遮掩,大搖大擺地直入宮中。
左右衛二位大將軍也聞訊趕到,先問道:「是否由卑職等帶兵把控世家府邸?」
李寒神態鎮定,但步子已踱起來,沉吟片刻道:「不行,我們人手太少。陛下雖在緩慢改革軍制,但禁衛中的小統領仍多出身世族。皮毛之爭或許從命,如今存亡之際,必當對立。只怕不待明日頒法,今晚就要生變。」
秋童急道:「誰說不是,世家直接拿著的兵不多,可若要魚死網破——他們當年靠蔭封,仍能管得了京畿左右的兵馬調動!當兵的靠威望,真要反了,那幾個老家夥一句話就是軍令,比陛下聖旨都管用!」
「還沒有直接衝突,京畿兵馬多半不剿賊也不反叛,觀望著按兵不動。」李寒說,「誰贏幫誰,這是鐵定。」
秋童唉聲嘆氣:「這就束手就擒嗎?」
「不,」李寒目光閃亮,「我請二位將軍調遣所有人手死守東宮,嚴加布防,務必護得殿下周全!」
左驍衛大將軍試探問道:「全部人手?」
李寒點點頭。
秋童猶有疑慮,剛想開口:「殿下不是……」
李寒陡然提高聲音將他蓋住,躬身一揖,「我與陛下,多謝諸君!」
二位將軍不再多言,當即抱拳,快步退下。
李寒瞧著殿外天色,夜已上來,秋夜淒清,蟲鳴疊起。他突然放鬆了口吻,道:「秋內官,我們說說話吧。」
秋童頷首,見李寒盤膝從地上坐下,又向他招招手,遲疑片刻,也從他對面坐了。
「你看,殿下出生,大君遇險,這時候齊國進犯。如今諸公亂京,又有齊帝親征。為什麼每次京中動亂都與齊軍有關?」
秋童大驚道:「大相認為齊軍是指使?」
「推測。」李寒道,「如果齊軍是背後推手,那他們的著眼就不是一戰之得失。陛下那邊是前陣,真正的戰場在京城。齊國想得利,最希望我們內亂。內亂一起,必危太子。」
秋童張口結舌,「所以……他們想動的,其實是殿下?」
「有可能。」李寒點點頭,「秋內官,我明天是必定活不成的。陛下迴鑾之前,東宮還請你多多照拂。」
「你想想,什麼樣的內亂能擾亂戰局、波及太子?我猜測,裴玉清之死他們就是做的這個打算。是誰把玉清出身翻出來的?我們不知道。但他們看出來,我並沒有立即處置世家的想法,玉清一死我與世家雖然生隙,卻未生亂。他們箭在弦上,只能更加瘋狂。」
「如果明天世家不敢出手殺我,那殺我的另有其人。」李寒微笑道,「秋內官,非我不信你,殿下必須要絕對安全,他的所在,我也不能讓你知道。」
秋童抬袖蹭了蹭臉,連聲說:「奴婢知道,奴婢都知道。」
「我還有點東西留給陛下,到時候,請秋內官代為轉交。」李寒撐地站起來,哈哈大笑道,「勞煩替我燙壺酒,要好酒!」
秋童目送他往西殿去,在這裡李寒送別了蕭恆,今夜他要在此回顧一生。
碑石已然被砸碎,新法所在,天地間一人而矣。陰差陽錯,也迫在眉睫。
於是在九月十一的清晨,李寒在廢墟上進行了最後一場舌戰,那將是他百戰百勝的完美收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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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天門前,層雲蔽日。
法碑的屍骸堆了一地,無人收殮。雖是清晨,卻聚眾甚多,摩肩擦踵,人頭攢動,幾乎半個長安城的百姓皆聚集於此。
今天是官府公示民間示法的日子,昨日碑石卻被打成齏粉。而新法推行者一個不見蹤跡,一個身死,還被挖出是個妓女。
這種熱鬧誰不想看!
王倫早已料到如此場面,在門前搭了高台,站在上頭大肆宣揚:「何謂新法?正是李寒與裴蘭橋欺上瞞下的障眼法!裴蘭橋出身賤籍,是個煙花柳巷出身的妓子,這種人從良都不能夠,反而列於朝堂,玩弄天子於股掌!她推行的東西,誰能信,誰敢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