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蘭橋點點頭,「你都知道了。」
她將楊觀音的手拉過去,覆上心口,那裡是心跳和女人的胸膛。
她顫聲說:「這樣,你還喜歡我嗎?」
楊觀音淚落漣漣,「你知道了。」
一燈之外,她們十指交握。
裴蘭橋大笑道:「觀音娘啊。」
「我這輩子,沒什麼遺憾了。」
第103章 九十八 東風
九月初九,含元殿中,法碑真正問世。
李寒站在階上,下望群臣班次。眾臣交頭接耳中,有一個位置仍然空著。
裴蘭橋依舊未到。
秋童上前挪了兩步,低聲問:「大相,開始嗎?」
李寒頷首示意開始。
世族是執意和新法對著幹,禮部連挑秤都沒有準備。李寒也不在這上頭作色,一把揭開蓋碑紅綢,露出一尊高二丈、闊一丈、厚五尺的白石碑。
他揮手將綢子拋在地上,道:「人齊了,有什麼意見,說吧。」
大理寺卿崔省先行出列,拱手道:「敢問大相,戶部侍郎裴蘭橋是否參與制定新法一事?」
「是。」
崔省道:「恕下官直言,裴侍郎近來多受非議,其出身並不光明,如將她所參議的法條作為新律頒布,下官只怕難以服眾。」
李寒面不改色,聲音毫無波瀾:「我想問問各位同僚,看的是人,還是法。」
「自然是法,」刑部尚書王倫此時也捧著笏版站出來,「所以立法者必須持節中正、潔白無瑕。若以污穢之人掌國家公器、定國家法度,哪一天有了案情爭議,我等如何取信百姓?請問諸位,哪個百姓肯信服一個妓子之言?」
御史中丞鄧源城也隨之出列,道:「下官提議,重申裴蘭橋的鄉試、會試、殿試三卷。裴氏出身煙花,同流下賤,如何寫得道德文章!其中必有舞弊作假!」
「下官附議!」
「下官附議!」
「下官也附議!」
附議之聲此起彼伏,一時之間,天子明堂哄鬧得有如菜市場。三司三公開頭,好戲要開始唱了。
吵吵嚷嚷間,忽然有一人跨進殿內,眾臣見了她,聲音瞬時低了下去。那人揚聲道:「下官戶部侍郎裴蘭橋因故來遲,請大相勿怪。」
出了這樣的事,裴蘭橋居然能置若罔聞、堂皇上朝!
她仍穿著昨日的大紅官袍,形容整潔,不見一絲狼狽。等她從碑前立住,殿中已然雅雀無聲。
「既然諸位相公有所疑慮,裴某人在這裡,不如一起說了。」裴蘭橋揚聲道,「眾位猜疑我科舉舞弊,是收到了舉報,還是有人證、物證?抑或是從我府中找到了題目原稿?」
眾臣面面相覷。
她又問:「既然懷疑舞弊,那是誰替我舞弊?」
有人冷笑道:「自然是主考官。」
裴蘭橋轉頭看去,見說話的正是人犯鄧元從兄,一名鄧氏左拾遺。她點頭說:「好,那請問你,可有大相收受賄賂的憑證?可有我入朝之前便與大相往來的證據?」
左拾遺吹了吹鬍子,瞪著眼說不出話。
裴蘭橋道:「既然皆無憑據,即是污衊。污衊朝廷大員,杖五十,拘一年。」
「天子殿上,判斷同僚,裴侍郎好大的威風!」左拾遺甩袖指著她,「以權壓人,裴侍郎這樣就能堵住悠悠眾口嗎?就算新法頒布,以你的品行,真能讓天下人信服嗎?」
裴蘭橋反問:「我什麼品行?」
左拾遺捧笏冷笑道:「出身秦樓楚館,還要再問?你以為百姓會信一個人盡可夫的妓子胡言亂語嗎?」
李寒大喝一聲:「放肆!」
「你說得對。」裴蘭橋卻不以為意,只微笑道,「當年我名登一甲、上林游宴,你在哪裡?連個妓子都不如,你又算什麼東西!」
左拾遺面如土色。他是家裡捐官,壓根走不通科舉這條路,自然無法相比。
百官之前,裴蘭橋放聲大笑。
「裴蘭橋出身賤籍,那又怎麼樣!我是今上欽點的新科探花,在場諸位有幾人勝我!當日我能勝你們一場,百年之後,青簡之上,我必當再壓諸君一頭!」
她轉頭望向李寒,目光柔和起來,「今時今日,流言侵身。新法之清名,俱為裴蘭橋一身污名。新法怎麼才能推行下去,下官昨天想了整整一夜,終於想出了一個法子。」
裴蘭橋雙手舉上頭頂,將冠摘下來,微笑道:「大相,多保重。」
李寒瞳孔緊縮,緊忙奔下階去,厲聲喝道:「攔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