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寒凝視他,聲音甚至有些溫和:「她不配判,我配判嗎?」
許叔懷結結巴巴,突然聽他厲聲喝道:「跪直了!」
「□□婦女、殺人藏屍、強搶良民、藐視公堂,樁樁件件,裴侍郎已經審得很清楚了。人犯許叔懷、崔無稽、鄧元三人按律問斬,明日午時,一塊上路。」李寒將卷宗一合,低聲問道,「誰有異議嗎?」
許叔懷聞他此言,突然發狂般大聲叫道:「我爹是上柱國,我二哥鎮守潮州,隨今上起兵,有從龍之功!你不能殺我!」
李寒冷笑一聲:「換你二哥,我也殺得。」
衙役重新押他下去,尖利的哀嚎聲消失,三司三公沒人敢說話。
李寒一一打量他們,正要再問,京兆府的法曹參軍小跑上前,低聲道:「大相,裴……裴侍郎,她人不見了!」
他霍地站起來。
冷靜。李寒想,一定要冷靜。
世家是籌謀已久。
調查裴蘭橋絕非一日之功,他們捏在手裡,或許本想當作把柄。為什麼非在這個關節揭破?
只有新法。
裴蘭橋是新法的推行人之一,她正站在風口浪尖之上。只要她的信譽一垮,新法自然不攻自破。哪怕條律寫得再好,世人只記得她是個妓女,妓女要搞的東西怎麼會幹淨?怎麼可以進行?
當務之急是裴蘭橋的去處。她去了哪裡?她一身傲氣,遭逢今日羞辱……能不能活得下去?
法曹參軍被他臉色嚇了一跳,忙低聲問:「要不要把事按下?」
李寒斷然道:「不行,風聲一露,這樣只會顯得做賊心虛。百姓一經煽動,對她的怨憤更大。天下妓女出身苦,得問清她的不得已,百姓覺得她可憐,才會向著她說話。」
他握緊參軍手腕,幾乎是咬著牙說:「發一隊侍衛去找人,改換便衣,儘量不要驚動百姓。另派一隊人再去小秦淮,怎麼也要把根由找出來!」
他步履生風,突然從門前住腳,回身看了看,目光從正襟危坐的三人臉上刮過。
崔氏、王氏、鄧氏。
李寒忽地笑了一下,道:「諸位技高一籌,真是漂亮。」
***
裴蘭橋一時成為整個長安的談資。不過短短一個時辰,街頭巷尾皆已傳遍,今上登基以來的第一位探花、天子紅人裴侍郎,居然是妓女出身!
聞所未聞。
甚至是同時,她和李寒的流言也甚囂塵上,他們兩個被罵作一對姦夫□□。眾人都道:女子怎麼可能考取探花?肯定是主考官私自透題。而李寒作為當年科舉的主考,和裴蘭橋肯定有姦情。
一聽雞犬便道偷雞摸狗,一見男女便想男盜女娼,積年舊習了。積年的東西怎會有錯?
肯定是這樣。
李寒被流言侵襲慣了,眉毛都沒動一下。而在閭里傳言中,裴蘭橋被當場揭破、大受打擊,已經瘋了。
然而距此次事發,只過了一個時辰。
***
楊府中,楊觀音愣愣跌坐在椅子裡。楊崢嘆道:「怪不得她不肯娶你。她自己一個女人,拿什麼娶你?」
楊觀音喃喃問:「驗明正身?」
楊崢忽然意識到什麼,當即閉口。楊韜猶道:「其實此事不妨作個喘息之機。如今新法關頭,出了這一茬,立碑之日註定要延後,我們也好……」
「父親!」楊觀音突然大哭,連連跺地,「她是個女孩子,她是個女孩子啊!」
她似被人重重打在前胸,抱著胸膛從椅中滑落,猝然跪地痛哭起來。
楊崢知她誤會了什麼,忙握住她雙肩,道:「給她驗身的是女人,怎會讓男人去呢?」
楊觀音連連搖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你們不是女人,你們不知道!你們都不知道!大庭廣眾,你們讓她怎麼活,你們這是逼死她!」
她突然往後跌坐,眼睛睜大,喃喃說:「你們要逼死她。」
楊韜忙勸道:「裴蘭橋出身煙花,卻改換頭臉與朝臣同列。孩子,這是欺君罔上!她是咎由……」
「是她自己願意嗎?」楊觀音厲聲問道,「做妓女你們罵她低賤,不做妓女去做官,你們又罵她不配!你們要她怎麼樣?一頭撞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