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寒面無表情,轉頭問他:「你要親女縫製,是怕走漏風聲。做了馬具嫁禍楊韜,又做香囊嫁禍楊崢,因為你擔心陛下會留楊崢一命,你怕楊氏東山再起,所以要斬草除根。但你就沒有想過,萬一事情敗露,娘子會被你一同連累,成為上林一案的從犯?陛下雷霆之怒,娘子閨閣弱質,如何承擔?」
湯住英慟哭不止,以頭搶地。
李寒毫無動容,搖頭嘆道:「為了後位,你真是煞費苦心。」
湯玉壺如遭雷擊。她突然想起那個夜晚,父親信誓旦旦說,皇后必出湯家。
她衝上去,隔著柵欄緊緊抱住父親肩膀,啞聲問:「爹爹,他說的是真的嗎?」
湯住英淚流滿面,並不回答。
湯玉壺恍惚笑了一下,喃喃道:「我算什麼,湯家往上爬的裙帶?你封侯拜相的棋子?」
她上前死死攥住父親雙手,連聲追問:「我算什麼?我究竟算什麼?」
湯住英不敢看她,只掩面流淚。
李寒早已審問清楚,在此只是候湯玉壺走一趟。既然他父女相見,他便要回宮復旨。正收好卷宗提步要走,卻猛地被人抓住衣擺。
湯玉壺伏地抱住他衣袖,放聲哭道:「我要見陛下,我要面見陛下!」
「娘子以為,陛下此舉,只是為了太子嗎?」李寒輕輕掰開她的手,「陛下有旨,娘子傷心過度,還需入道觀修行靜養。」
他毫不顧惜,帶禁衛登階離去。外頭車馬已準備好,四名侍女上前扶她起身。
她失聲痛哭道:「你既然恨湯家,為什麼要娶我?你為什麼要娶我?」
湯玉壺蜷在地上,鬢髮松頹,衣衫散亂。
回音震盪,無人應答。
***
甘露殿燈火通明,本已遣調出京的鄭素帶甲侍立一旁,抱拳道:「湯家已封,凡牽涉謀逆案者皆已拘捕,府庫亦著人把守,聽候陛下發落。」
「明日三司會審,不只這一樁案子,從前的爛帳,也都查明白了。」蕭恆已換了常服,「我已下詔,復溫國公父子官職。為免打草驚蛇,還沒與溫國公商議。他們一家受了委屈,我會親自致歉。」
鄭素忙道:「為陛下解憂,本就是臣子職責所在。陛下聖明,臣等何來冤屈?」
蕭恆正要說話,便見李寒趕進來,半眼沒瞧鄭素,將卷宗呈上,道:「案情大體梳理分明。湯住英買通楊府侍人,替換楊韜獻禮與楊崢香囊,就是為了使他父子二人全部捲入案中。但其女湯玉壺,應當是受了蒙蔽。」
蕭恆手中一頓,「湯氏女冤枉?」
「先前是臣推斷有誤,請陛下降罪。」李寒於階下跪倒,「女子在家從父,父命不可不從。」
蕭恆久久不語,鄭素再喚他一聲,方道:「兩位愛卿勞苦功高,先回府休息吧。」
「湯娘子想見您一面,」李寒又作一揖,看他神色,終於道,「臣告退。」
***
三日後是個微雨天,青雲觀的小堂里,湯玉壺開始煮茶。
她雖是罪臣之女、廢后之身,卻名為觀中女冠,便攏一件素絲道袍,外披玄帔。頭上卻用那支金釵束髻,有些不倫不類。
水沸第一遍時,門也開了。她便將研碎的茶餅傾入水中,沒有抬頭,只說:「陛下請坐吧。」
蕭恆仍站著。
湯玉壺輕輕微笑道:「陛下還肯見妾一面。妾以為再見便是三尺白綾了。」
「你父業已伏法,湯氏蔭封廢止,子孫不限科舉。家中無辜沒有株連,已遣送原籍。」
他沒有打傘,身上微微沾了雨氣,湯玉壺覺得有些冷。又聽他道:「明年我會叫觀中上報玉牒,說你病逝了,車馬幣帛都會處置妥帖。你是想偕母還鄉還是改頭換面,都可以。天下之大,好好為自己活吧。」
湯後看著翻出湯麵的茶沫,似牛乳煮沸的黑蟻。她淡淡道:「陛下這又是什麼意思。」
「借婚姻拔除湯氏,是我辜負你。」蕭恆沉默片刻,方道,「這是我唯一能為你做的事。」
湯後慘笑一聲:「陛下殺我父親,貶我族人,將湯氏在朝堂上連根拔起,何曾顧惜賤妾一身?既不顧惜,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態?」
蕭恆並不爭辯,只道:「隨你怎麼想吧。」
「妾真的想不明白。」茶水漸沸,翻起細小茶花。湯玉壺抬臉看他,「陛下裝醉,是不願與我同房。既如此,又何必送首飾、送合卺結髮之儀、送那雙龍鳳花燭!早早計畫好要廢棄我,又何必假作柔情蜜意、兒女情狀!」
蕭恆面帶疑惑,蹙眉道:「我並沒有送這些給你。」
秋童的笑容忽然浮現在眼前。
天子,他竟連逢場作戲都不願。
湯玉壺心中明了,只覺這三日鏡花不過一場笑話,哈哈笑道:「是妾自作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