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氏握住皇帝,目光清澈,堅聲道:「妾一定會將殿下視如己出,請陛下放心。」
皇帝似乎身形一僵,沒有回握,只隔著衣衫輕輕拍了拍她手臂,將手抽出來,道:「湯要冷了。」
湯氏只道他當著人不好意思,也捏了捏耳垂,重新將箸提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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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未能同房,今夜竟也未能例外。秋童親自前來,只道:「明日冊封諸湯禮儀繁瑣,陛下極其看重,親力親為,不肯假手禮部。」又上前輕聲道:「合卺與結髮的東西全叫重新準備了。先送來這件東西,以作慰藉。」
他將隨身帶來的托盤一揭,竟是一雙龍鳳花燭,刻金縷彩,似一雙小兒通紅的手臂。
秋童笑得謙卑又妥帖,道:「陛下道,明日當補償娘娘花燭之喜。」
湯氏一顆心輕輕鼓盪起來,卻不好當著他露出情態,只端莊微笑道:「本宮知道了,多謝陛下掛念。入夜批摺子傷眼睛,勞煩內官為陛下泡點石斛和枸杞。」
如此湯氏便自己歇下,帳子從四角撒落,羅網般將她籠起來。
她做了個夢。
估摸是今年年初,彼時她尚未出閣,傍晚給父親送點心,聽得屋內姨娘撥琴唱道:「日之落,向未央。傍木生,臨水亡。」
父親問:「從哪裡學來的?」
姨娘笑吟吟答道:「前兒個去買花樣子,聽著調也好,便給你學了來。」
屋裡茶盞子響了一下,姨娘霎時收了笑聲。她跟隨父親時湯氏尚未出生,是積年的老人,父親疼愛她,從不肯說一句重話。如今卻冷笑道:「這是唱楊娘子成皇后,我們家竹籃打水一場空!」
姨娘呵呀一聲,忙道:「妾不知道這些。再說不過短短十二個字,哪有這麼玄乎呢。」
「前代的未央宮就是如今的立政殿,是皇后居所。日——陽,哼哼。把湯字楊字拆開,右邊都是個昜,那是指太陽!」父親低聲道,」太陽想要永無盡頭,靠樹能活,靠我們只有死路一條。」
姨娘忙道:「哪就輪得著他們楊家,咱們娘子可是天府星皇后命,真人算過,錯不了的。」
父親道:「群臣建議立後,首推溫國公的姑娘。我也附議了。」
屋中沉默片刻。湯氏心中惴惴,忽然聽父親怒道:「可我偏不服!」
「皇后必出湯家,錯不了!」
湯氏驚醒了。
她眼前是立政殿幽幽的帳簾,像匹好夜色。外頭明著盞燈,似將夜晚燙了個洞。她抱緊了孤枕,像抱緊入宮前的自己。
天明得很快,采綾為她梳妝時驚道:「娘娘眼下好一片烏青呢。」
湯氏看向銅鏡,揉了揉臉,笑道:「昨夜沒睡好。替我拿粉敷一敷吧。」
采綾便將胭脂放下,取出一套黃金頭面,道:「今兒陛下說了,破例請咱們家郎君們齊赴家宴。等宴散了,再往功臣閣去登閣受封。功臣閣只為賢臣開,這是前所未有的殊榮呢,也是陛下疼愛娘娘的緣故。」
湯氏將一隻大璫掛在耳上,輕聲道:「采綾,我從未想過,陛下會如此待我。畢竟陛下……從前是不想立後的。」
采綾笑道:「人心是肉長,娘娘性情又和善,生得又漂亮,就算是陛下,也想要個知心知意的枕邊人呀。」
她梳妝畢,皇帝為示鄭重,竟親自來迎,身邊卻沒跟秋童。湯氏問了幾句,只道開宴事冗,著秋童前去安排。
二人出了立政殿,皇帝便與她一同登輦。
皇帝坐在身邊,她為了維持風度,並不敢偷眼去瞧,只藉著說話道:「妾瞧著今日宮道上人少了許多。」
皇帝便答道:「國丈一府入宮,自然得清道。」
他這樣說,湯氏只覺得親昵、便輕輕低頭,不再說話。
二人同赴含元殿,湯氏果見父兄親族俱在,看衣冠服色也都升了階品。她心中高興,自然也多吃了幾盞熱酒。不一會便聽皇帝吩咐:「怕皇后吃醉頭痛,換些薄酒罷了。」
秋童便與她新換了酒水,一盞濃琥珀般,吃在嘴中卻有異香。
湯氏飲了幾盞,更覺不勝酒力,頭昏耳熱間,只見皇帝把盞立起,向台下敬道:「這一盞先敬湯公,自登基以來,對我家多有照拂。」
父親也趕忙起身,說的什麼她著實聽不清了。皇帝自飲一盞,見她已顯醉態,便對秋童道:「皇后吃醉了,扶她回去休息。」
湯氏便先行告辭,登輦重返立政殿。將入永巷前,她似乎聽見一聲巨響,持續不斷,卻隔了層膜似總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