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正是為這件事,」李寒扶住他,「臣會代大君鎮守東宮。殿下已甦醒,陛下請大君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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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宵明月如銀盤。
長安香藥鋪子有十餘家,裴蘭橋行動迅速,不過一個時辰便盤查清楚。也來不及再回府中,直接從巡防營手中接過火把充作蠟燭,將十數帳本攤在地上,俯身細細查看。
眾人見他無用紙筆,兩手翻動數冊帳本,竟毫無停頓、無需複查。過了一盞茶的功夫,方聽他呼出一口氣:「成了!」
裴蘭橋竟將明細梳理清楚,直接默記心中。
他將一摞冊子遞過去,翻上馬背,揖手道:「今夜勞動眾位將軍,還請將帳簿存檔,以供陛下調閱。」
巡防營依令歸隊,裴蘭橋不敢耽擱,當即打馬往宮中去。
靜夜無人,又非節慶,長安坊市已閉。重重鋪子、屋檐如同松蓋,高低錯落。青石街道當著月色,如澆了一地酥油,明得晃眼。此時寂靜,踏馬聲顯得極其響亮。
裴蘭橋正揮鞭疾馳,忽聽身後有人遙遙喚道:「侍郎留步!」
他撥馬回首,見空無一人的街道盡頭,竟跑出一個人影。
冪籬飄拂,裙裾紛亂,想是鞋履已然跑丟,竟赤足奔來。
她上氣不接下氣,直接撲在他馬前,雙手將冪籬打開,急聲道:「妾有冤情,望面聖上告。妾見侍郎領了詔令,才斗膽前來,求侍郎帶我見陛下!」
裴蘭橋見她滿面淚痕,手腳紫紅,只得道:「陛下聖明,絕不會錯怪無辜。娘子還是安心回府,等候消息。」
「妾可作人證!」她上前扣住裴蘭橋馬鞍,「妾遠遠見著侍郎從香藥鋪子裡出來,想必問題出在用香上。家兄不懂這些,他所焚香料、所佩香飾大多由妾料理,陛下如有疑問,問妾才更便利。」
她見裴蘭橋皺眉看著,只道他擔心惹禍上身,忙道:「妾自知違抗聖意,擾亂法理。妾會稟告陛下,一切罪過,只在妾身。如洗清冤屈,侍郎為天子查證,是立功;還楊氏清白,是我全門恩人。如不幸含冤,侍郎只是仁人心腸,受妾蒙蔽而已!」
楊觀音俯首大拜,叩首於地,「侍郎大恩,妾生必銜環,死必結草。求借侍郎馬,送妾上天宮!」
夜沉如水,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不過須臾,她聽得頭頂傳來聲音,那人低聲道:「請娘子上馬。」
裴蘭橋正勒住韁繩,將手遞過來。
楊觀音由他手臂帶上馬背,聽身前人道:「非我輕薄,只是快馬夜行,還請娘子……抱緊我。」
裴蘭橋未聞答覆,一雙玉臂卻在身後輕輕環住他。他沒有停留,當即策馬狂奔,馬鞭和馬蹄聲驚了一片人家,樓上窗戶次第明起,又紛紛滅了。
行至望仙門前,守城侍衛照攔不誤,只道:「未有陛下手令,一應不得出入!」
蕭恆只遣他盤查城內,再入東宮與李寒商議,並未有旨意讓他趕往獵場。
楊觀音自知無果,難免心灰,便打開冪籬欲叫他回去。卻聞面前人吞咽一下,腮部側影微緊,似是在咬牙。
她正欲說話,卻見裴蘭橋從懷中掏出一支黑綢下拉條,舉過頭頂,高聲道:「陛下有旨,命本官趕赴上林,參議太子遇襲一案——」
「聖旨在此,還不開門!」
第90章 八十五 緹縈
秦灼闖進帳子前,先拿手巾擦了把臉,又微微整理衣袍,扮上了笑。
帳里明了蠟,浸著藥味,昏得人頭暈。帳中未有別人,只蕭恆坐在榻邊,手中端一碗藥,輕聲哄道:「再吃一口,好不好?阿耶就要回來了,見了阿玠不吃藥,阿耶要生氣的。」
秦灼快步走上去,蕭恆聽得腳步,便起身讓給他。
蕭玠面色蒼白,換了身乾淨寢衣,胸口和脖頸已包紮著,眼窩裡還積著淚,見了他便道:「阿耶,我咽不下去。你不要生氣。」
秦灼伸手給他擦臉,柔聲說:「阿耶不生氣。」
蕭玠說:「我沒有哭的。」
秦灼點頭道:「阿耶知道,我們阿玠是最堅強的男子漢。」
他包紮手指的粗布擦著蕭玠的臉,蕭玠還有些迷糊,喃喃問:「阿耶的手怎麼了?」
「剛剛阿耶去餵兔子,被兔子咬了一口。」他輕輕撫摸蕭玠頭頂,「小姑父給阿玠捉了兩隻小兔子呢,阿玠想不想和它們玩?」
「想……」蕭玠小臉皺起來,淚順著眼角滑落,將頭髮洇在臉上。他小聲說:「可阿耶,我疼。」
秦灼一串眼淚掉在他臉上,從蕭恆那裡接過碗,慢慢勸道:「那我們吃藥,好不好?吃完藥就能睡著,睡著就不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