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玠衣領濡著褐色,想必是一直咽不下藥去,卻依舊輕輕點頭,說:「我吃藥。」
秦灼本想抱他起來,結果剛抱起他脖頸便連聲喊痛,嚇得秦灼再不敢動作,只舀了藥汁遞在他嘴邊。
蕭玠吞咽得極其艱難,吃進去的盡數吐出來。最後受不住,才小聲哽咽道:「我沒有想吐……就是疼……」
秦灼抹了把臉,對他溫柔笑道:「那我們不吃藥了。阿耶在這裡守著阿玠,阿玠睡吧。」
蕭玠靠著秦灼的胳膊,眼皮輕輕合上。
秦灼將他淚痕擦乾,靜靜陪他坐了半個時辰。蕭恆同他一起坐著,摸著藥碗一點一點冰涼下去。
聽蕭玠氣息似乎入睡,秦灼才緩緩抽動胳膊,和蕭恆往帳邊站住,問:「怎麼吃不進去?」
「從場上灌的那一副藥性太烈,多少對胃不好。」蕭恆轉頭望著兒子,「阿玠聽話,吐多少都要吃。之前也不喊痛,也不肯哭。」
燈影昏昏,秦灼一隻手遮住臉,半句話說不出。
蕭恆摟住他肩膀,剛想說什麼,便聽帳外竟是裴公海說話:「有一位裴侍郎來了,還帶來一名娘子,說了解內情,要面見梁皇帝陛下。」
***
太子宿於天子帳內,蕭恆便在秦灼帳子裡召見二人。
燈火微微,女子手臂如藕,摘掉白蓮葉般的一頂冪籬,露出荷苞似的臉來。她跪在地上,俯身大拜:「妾溫國公次女楊氏觀音,拜見陛下,陛下萬歲。」
「楊娘子請起,」蕭恆坐在椅中,「我聽說,楊娘子要陳情。」
「是,」楊觀音仍跪在地上,「請陛下屏退眾人。」
蕭恆道:「玉清留下吧。」
裴蘭橋便依言留在帳內。楊觀音抬首,見秦灼仍與蕭恆並坐上首,並無退避之意,便直言道:「太子遇襲,實因虎禍。如仔細追究,根源應在大君。」
秦灼並未作色,蕭恆也語氣平淡道:「楊娘子不惜捨命前來,就是為了勸我處置秦君嗎?」
「不,」楊觀音搖首道,「這是嫁禍。」
蕭恆眯了眯眼。
「白虎為大君豢養,以此撲殺太子太過明顯。何況刺殺儲君,從沒有眾目睽睽的道理。所以行刺之人絕非大君。」她輕輕吸氣,「大君如此,家父亦如此。」
「看來來龍去脈娘子已經清楚了,」秦灼掌著一直空茶盞,「那楊補闕的香囊作何解釋?」
楊觀音道:「家兄尚未婚娶,香囊多出自妾手,可否讓妾一觀。」
秦灼拇指慢慢推著盞蓋,「按楊補闕方才所言,香囊是市面購置,並非他人相贈。」
楊觀音再叩首,道:「請陛下體察人情,恕家兄欺君之罪。陛下愛子女,家兄愛手足。他既知香囊出了禍患,怎肯推在妾的身上?」
蕭恆便問:「娘子縫製的什麼香囊?」
楊觀音答道:「今年江南的湖緞,緞底青灰色,花紋是竹枝明月。」
全都對上。
蕭恆便從懷中取出那枚香囊遞與她瞧。楊觀音接過,道:「妾能否借一盞蠟燭。」
蕭恆和秦灼對視一眼,微微頷首。裴蘭橋便從案上端了燭台,半蹲下給她照亮。
楊觀音拈著絲料,仔仔細細翻看一遍,又解開香囊,取出裡面的青紗包,倒出香料來細細察看。不一會,她將香囊放在地上,直起腰背,道:「此香囊絕非家兄之物。」
「妾做東西最怕麻煩,從來只做尋常刺繡,針線亦為普通蠶絲。而這隻香囊所用是蠶絲與金線揉搓而成,工藝是緙絲。刺繡只做單面,緙絲卻雙面都是圖案,技藝之高絕對在妾之上。陛下可以取妾之前的女紅察看,以妾的水平,絕對做不出這隻香囊。」
楊觀音繼續道:「妾配香料更怕麻煩,給家兄所用一律是現成香包,不過白芷、川芎兩味。這隻香囊乍聞起來味道的確相似,但所取香料足有七八味之多。大多妾不認識,但其中一味青杏,家兄誤用便會背生紅疹,嚴重會有性命之危,陛下不信可以驗看。家兄如害太子,何必拼上性命!」
不待蕭恆說話,秦灼先冷聲道:「如是令尊令兄故作設計呢?楊崢受不了這種香料,因此坐實他是為人嫁禍。又請小娘子被發跣足,做來這場面聖喊冤的好戲。瞞天過海,金蟬脫殼。」
楊觀音急聲道:「刺殺太子,對楊氏一族並無好處!」
秦灼盯著她雙眼,甚至帶了點笑,輕聲道:「說說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