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妃當年盛寵優渥,衣食更是按四妃之例,」秦灼隔著一段距離往椅中座了,「貿然拜見,是臣冒犯。」
「本宮若當得一個妃字,大君的姑母可是動用半副皇后儀仗請進的宮,豈非半個皇后?」
不料她直奔主題,秦灼便順著說下去:「臣的來意,太妃應已知曉。」
宋氏道:「陛下打過招呼了,本宮姑妄言之,大君姑妄聽之。」
秦灼頷首道:「請太妃教誨。」
「那本宮先要請教大君,淑妃與衛隊長蘇明塵,是舊交?」
「少年時有過數面之緣罷了。」秦灼答得模稜兩可。
宋氏點頭道:「那就是了,後來淑妃的傳言沸沸揚揚,多是與這位蘇隊長有關。」
「有一回圍獵,天子王公俱在,每隊要出兩人,但南秦使臣傷了手臂,動不得弓箭。蘇隊長出列後,淑妃竟也請旨,願代南秦出陣。」她指甲未染,根根水蔥一般,輕輕撥了下臂釧,「大君知道,淑妃當時是天子婦,已不能算南秦的人。肅帝爺沒說什麼,也答應了。」
秦灼皺眉道:「只為這個?」
「大君別心急,」宋氏柔聲道,「淑妃騎術精絕,與蘇隊長配合得當,一舉拔籌。但她的馬受了驚,一路狂飆出去,蘇隊長為了淑妃玉體安泰,眾目睽睽下,將她帶到了自己馬背上。您想想,肅帝爺臉上得多好看?」
秦灼說:「事出意外,也不能由此斷定他二人有私。」
宋氏將團扇搭在臂上,「的確,當時肅帝雖不豫,終究要謝他的護駕之功。這位蘇隊長護衛淑妃北上,不知怎麼,竟留在勸春行宮做了琵琶師。而淑妃當年,正是在勸春有的身孕。」
秦灼問:「那孩子生下來了嗎?」
宋氏偏頭思索,「本宮只知淑妃懷胎八月時得了急病,說會傳染,肅帝便下旨關了她的宮門。過了幾日,淑妃沒能捱過去,就此香消玉殞。不過失了愛妃又沒了孩子,肅帝爺倒不怎麼傷心。男人嘛,喜新厭舊,薄情得很。」
「太妃可知,淑妃葬在何處?」
「這正是蹊蹺的地方,」宋氏道,「下的旨意是陪葬陽陵,可運棺的內侍說,那棺材輕得很,不似有人。」
如果肅帝得知淑妃紅杏出牆,斷然不能容她活著。但又不好與南秦撕破臉面,只得謊稱急病,說是陪葬,只怕私底下丟去了亂葬崗。
秦灼沉吟片刻,「敢問太妃,先淑妃的遺物,肅帝都是如何處置?」
「淑妃的嫁妝單子應有存檔,找找還能見著。東西大半是鎖進府庫了,眼不見為淨。」宋氏讚嘆道,「郭雍容是北琵琶國手,懷帝的琵琶也十分漂亮。但先淑妃的南琵琶,恐怕只有這位蘇隊長可以頡頏。大弦一撥,玉珠子似的。」
她忽然想起什麼,「淑妃有把鳳頸琵琶,懷帝登基後要找,卻沒有找到。要是還在,倒是個不錯的念想。」
他們正說著話,忽聽殿外傳來在橐橐的腳步聲。蕭玠不知怎麼跟了過來,見了他便撲上來喊:「阿耶!」
秦灼嚇了一身冷汗,忙從椅中站起,拂衣從他面前跪下,只道:「臣參見太子殿下。」
蕭玠叫他一晾,往後縮了縮,不再要他抱。
原來噩夢沒有說,也是會應驗的。
阿耶不認他。
這麼一會,宋氏也扶著福貴立起來,妙目一動,問道:「這是太子?」
秦灼心中一緊,面上卻沒露出半分,只微笑道:「正是殿下。臣任太子太師,與殿下玩笑慣了,少了規矩,太妃莫要見怪。」
「哪裡,太子生得玉雪可愛,就是本宮見了也心生喜歡,」宋氏從碟里拈了枚糖漬李子,彎腰遞去,「這是本宮自己做的一點果子,殿下嘗嘗。」
秦灼見蕭玠要伸手,便阻攔道:「太子春日好咳嗽,不能吃甜。」
蕭玠右手一直攥著,聞言忙將左手縮回去,向她作了一揖,「多謝太妃,我不吃了。」
宋氏目光將他二人一撇,只含笑道:「太子這樣聽秦大君的話。」
蕭玠聽得她語氣奇怪,更不敢說話,一個勁往秦灼身後藏。而阿耶一沒有把他拎出來,二沒有把他護後面,只立在原地,將一隻盒子放在案上,「承蒙陛下看重,臣不敢不盡心竭力。今日叨擾太妃,以此聊表謝意。」
他如此草草告退,宋氏也只笑著點頭。等人走遠,她面容的艷色淀下來,隨手將那盒子打開,見是一枚白玉墜子。
「天子作風節儉,秦君隨手一點東西卻是千金之數,可見十分寵愛。」她拈著墜子端詳,忽地想起什麼,好笑道:「阿耶。」
她將墜子掛在福貴腰間,舉目望向殿門。外頭沉一輪生霧的太陽,像塊咬了一口後餿掉的酥餅。
「真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