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恆也笑道:「你們各論各的。」
趙荔城心裡把他當親爹恭敬,談夫人行動間卻當他做兒子看顧。李寒居西塞時,衣食起居多受談夫人照料。李寒曾對蕭恆道:「我雖早失怙恃,卻不是個孤命。在長安有老師,在潮州有將軍,在西塞有夫人,父母緣分,我向來不缺。」
當時梅道然也在旁,聞言大笑:「恭喜將軍得此貴子。軍師,還不叫聲爹來聽聽?」
李寒不動如山,「我不忍叫荔城落了輩分,也罷了。」
趙荔城回想當年,心中更是惱悔。談夫人握住他的手,輕聲道:「軍師不是計較的人,但荔城,有的話不能說。說了忒傷人心。」
「有嫂夫人這句話,我不傷心。」
帳門被打開,李寒臉孔被燈照亮,他一身紅袍艷麗,五官卻更清冷。
談夫人見了笑道:「渡白穿紅好看。」
李寒對她拱了拱手,也上前去看那盆新苗,問道:「這是紅柳的新品?」
「是白棗枝。」談夫人道,「紅柳不易成活,而且只能固沙。陛下又專用於立墳,用途不廣。」
李寒又問幾句,便道:「我有事要和荔城商議,還望嫂夫人暫避。」
談夫人頷首立起,臨行前踩了趙荔城一腳。趙荔城鬧了個大紅臉,咳嗽幾聲,方對李寒跪了,「老趙愧對軍師託付,實在是……」
他掌心被按了按。趙荔城抬頭,正見李寒對他眨眨眼。
「我知道你冤枉,」李寒輕聲道,「孫越英沒有死。」
趙荔城大驚失色道:「怎麼可能?!」
他親手刨開墳墓鞭屍一百,哪怕人沒吊死,抽也能抽死。何況他眼見了孫越英屍身,那是個已經開始腐爛的死人!
李寒將地上的茶碗拿起,往他面前一遞,「孫越英在獄中被你夾斷左腿。但這具屍首腿骨完好,他被換了。」
趙荔城一時轉不過來,「他圖什麼?」
「金蟬脫殼,」炭火籠著棗枝,李寒盤膝坐地,伸出雙手慢慢烤,「我終於明白了。」
「藍衣奏報時我就存了疑慮。孫越英死時,袖中藏了紙團,寫三字:趙殺我。而藍衣後來盤審其家人,都說夜間毫無動靜。」李寒拈著手指,「試問,他有蘸墨寫字的時間,就沒有大聲呼救的功夫?這合乎常理嗎?」
趙荔城一拍膝蓋,大聲道:「當然不合常理!」
李寒豎手指在唇邊,趙荔城一縮脖子,忙閉上嘴。
李寒道:「但我未至現場,不好輕下論斷。後來陛下派仲紀到西夔,並非因為猜忌。西夔是塞上長城,不能輕易許人。藍衣是個逍遙性子,做不來。能擔此重任者,唯三大營主帥。如今瓊、秦攻魏,狄皓關離得最近,他帶兵鎮在松山,無事不能擅動。當下,仲紀是唯一可堪託付之人。他是君子,好教養,有器量,孰重孰輕他心中有數。哪怕之前有崔將軍的事,他也不會因私害公。」
說至此,李寒語重心長道:「荔城,你就算不信仲紀,還信不過陛下、信不過我嗎?」
趙荔城臊得脖子通紅,連嘆氣說:「末將……是我心窄了。」
「再往後,我奉旨調查安州『煙火案』,一開始並沒有將這兩樁事聯繫起來。但安州刺史私作大量煙火的目的讓我懷疑,如此數目,他只賣煙花,定會賠個血本無虧。而火藥除了煙花,便是用作軍需。我又想,西塞戰事緊急,吳漢川是否會高價向西塞售賣火藥,藉機發國難之財?昨日我抵達西夔營,調看了物資簿子,發現西塞並未從安州內購任何火藥。那他冒著殺身之險行此事,究竟所圖什麼?」
「我百思不得其解之際,你和仲紀的衝突發生了。」火光在李寒指上跳躍,「至此,我才產生了真正的懷疑。」
「我至安州尚未上奏天子,西塞山遙路遠,又是如何得知?於是我得出了兩點結論:其一,安州與西塞必有勾結,不然我的行跡不可能被西塞察覺;其二,有人不希望我在安州查下去。那我離真相,只有一步之遙。」
李寒情緒突然興奮,手指舒張著,似能握住夜中星火。
他離開前進行到了哪一步?
查帳結束,就是探尋吳漢川剩餘火藥所在,和再看龍樓。
關竅就在此處!
李寒似喝了熱酒,聲音雖壓低,但眼神明亮如劍。他笑道:「我要感謝他們的欲蓋彌彰。是他們把我引到了正確的思路上:庸峽之敗,和安州煙火案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我斷定,西塞必然策劃了一齣好戲。我在安州想不通的東西,或許在這裡可以得到答案。於是我把藍衣留下,率一隊右衛趕了過來。」
「如果他們足夠聰明,就會在路上將我殺死。但我如遭刺殺,天子必定親鞫,這是他們不想看到的。而且,他們正為自己的計畫自鳴得意:希望逼反你,借你的手來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