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荔城忙道:「軍師,你就是殺了我,老趙也做不出這等事!」
「荔城,你真以為他們要『你』殺死我嗎?」李寒眼神漸冷,「只要我一死,將罪名栽在你身上,就夠了。正如魯三春,他是否叛國真的重要嗎?眾軍譁變,臨危決策,為了安撫人心,他只能是。」
言及魯三春,趙荔城手指一哆嗦。
李寒繼續道:「他們心知肚明,魯三春、鄧玄通、孫越英之死並不足以讓陛下對你失去信任。因為你是由陛下一手提拔,多年征戰,頗為倚重。要離間君臣,有什麼比大相之死更管用?我若一死,陛下不會再信任你,西塞既能不攻自破。他們要我們同室操戈,讓陛下自折臂膀。荔城,一箭雙鵰。」
好狠毒的計策!
李寒拍拍他臂膀,撐膝立起,「既然推測,就要大膽:誰是最終的受益方?西夔營如毀於一旦,齊軍東進,短期之內西塞再無抗衡之力。我國西北將門戶大開,百姓墳塋為其馬場,將士屍骨飽餐豺狼!」
趙荔城忍不住罵道:「這群狗娘養的!」
李寒深吸口氣:「何止通敵叛國,這是要亡我大梁。」
「安州、西塞、齊國,軍方、百姓,朝堂,這已不是我能拿的主意了。」李寒望著帳門,「明日一早我便啟程回京,仲紀會留守在此。你們面上還是交惡,不要露出馬腳。但凡教唆你二人內鬥者,心中有數,假意應承,不要發作。一切聽我調令。」
炭火照不亮的地方,大紅官袍如同浴血,李寒在此時成為無劍之將。
他一字一句道:「即日起,我會降你為百夫長。荔城,你必須對我心懷怨懟。直至陛下到來。」
***
帳外殘月如鉤。
許仲紀在喝酒。他摘了盔,露出線條柔和的臉。不看繭子和傷疤,他半點不像武人,但也不像大族公子。他擦了擦下巴,隨手遞向一旁。
李寒不知何時走到他身邊,看了看說:「嘴裂了,上火,喝不了。」
「原先沒這麼老實啊。」許仲紀不再讓,撤回手腕。
李寒又假模假樣地拽文,「要回朝了。陛下明鑑在上,小臣惶恐之至。」
許仲紀笑了一聲,又道:「你穿紅俊,多穿穿。」
李寒沒想到他說這茬,攤手道:「文官著色都有規矩。狀元賜紅衣,我當年落了第;四品五品著緋,我如今一個二品大員,那叫自貶身價。只有做欽差,能姑且上一上身。」
許仲紀旁若無事道:「不成親嗎?」
李寒虛倚著帳子,抬臉似看星子,笑道:「沒緣分。」
許仲紀嗤笑道:「你才多大年紀。」
「世事不在年齒,要看能活多久。」李寒右臂微抬,兩指捏著,似執月弦在手。他眯眼看了會,彈灰塵般抖了抖指頭。他笑道:「家師終年三十有五,一生未娶。何況人貴有自知之明,我不是長壽百歲的命。」
許仲紀也抬頭望月,開口道:「還記得你那年的狀元是誰嗎?」
「杜筠,」李寒抄著手,睫毛似乎抖了抖,「才為天妒,早就瘋了。」
「是你,」許仲紀扭頭看他,「那年放榜之前,肅帝欽點的狀元是你。你是皇帝、考官、制題人共同稱讚的驚世文章,也是國朝最年輕的魁首,那年才十六歲。」
他說:「李渡白,別裝了。你都知道。」
李寒不置可否,面色毫無波動。月色灑在紅袍上,他出塵似的發著光。他眼睛一眨不眨,毫不在乎道:「往事不可追,仲紀,你心中有執。」
「你心中無執嗎?」許仲紀只問了這一句。
李寒道:「我又不是神仙。倘若真有長生道,我還是想求一求的。」
「我不一樣。」許仲紀口氣悠遠。
李寒道:「你想求來世。」
「不,我想求當年,」許仲紀笑了笑,又喝了口酒。
「……求自己,莫退縮,別錯過。」
李寒看著他手中酒囊。鹿皮所制,已經磨得顏色發白。木塞上封銅皮,欽著小小一個圓印。許仲紀摩挲它,像摩挲一個人的面頰。
很久以前,李寒在另一個人手中見過它。那隻手將酒囊一拋,再往上一抬,頭頂將軍盔被捧下來,露出一張女人的臉。她聽見一個人的呼喚,在當時,在她死去的多年後。她隔著時空和生死回頭,在那人心上刻下笑容。
武惠伯女孫,細柳營主帥,蕭恆難逢的敵手,大梁百年方出的巾幗將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