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元這要拔刀立起,秦灼單手朝他一按,自己系好紐子,吩咐阿雙請人進來。
***
朱氏只在八年前見過秦灼一面。
彼時秦灼已很有顏色,卻是柔弱少年的樣子,她也當是甘作雌伏,十分看不在眼裡。如今一見,好英俊一個男兒,紅服加身,眼角含笑含煞,淩厲得叫人不敢直視。南秦鎮國將軍也帶刀侍坐一旁,郞舅兩個正笑著說話。
秦灼見她,並不起身,只笑道:「夫人是魏地少主母,孤如今也即將娶妻,這樣漏夜相見,不合禮數。」
朱氏咬著下唇,臉龐漲紅。她身前女侍將一隻食盒打開,俏生生道:「我們少公本要趕在儀禮前先行道賀,只是替大君高興,吃的醉了。我家夫人擅作一道藕花甜糕,大公少公都贊口不絕,為賀秦大君花燭之喜,特請大君一嘗。」
食盒裡果然是白瑩瑩一層糕點,丫鬟將那一層卸下,底層卻是滿滿的一層明珠。
秦灼眼中笑意有點變化,卻說不好更濃還是更淡。他只是保持先前口吻,禮貌、生疏道:「夫人這是何意?」
朱氏這才開口:「妾聽聞大君與家翁曾在秋獮比賽射珠,險些生了意外。妾婦道人家,家翁又是長輩,也不好前來探問。如今大君不計前嫌,邀請魏室參加昏禮,這是妾的一點心意,只當為新婦添一添妝奩。」
秦灼端詳那食盒一會,眼中可笑可憐之意一閃,看向她道:「孤確有一物,要向夫人相求。」
朱氏忙道:「大君但請開口。」
秦灼直視她雙目,「夫人頭上玉鴉環,孤愛如至寶,還望夫人割愛。」
此語太過孟浪,那女侍將朱氏往身後一護,疾聲斥道:「放肆!」反是朱氏拍一拍她手臂,強忍怒意,勉強道:「此物是外子所贈,恕妾不能奉送。」
秦灼開懷大笑。
他許久沒能笑得這樣痛快,連蒼白臉色都染上紅意。他每笑一聲,都像耳光打在朱氏臉上。在朱氏要告辭之前,他終於道:「這的確是丈夫送給妻子的禮物,但不是尊夫。」
「是我阿耶在二十五年前的新婚夜,親手簪在我阿娘頭上。」
朱氏睜圓雙目,在她眼中,秦灼像一隻畫皮美麗的妖怪。那妖怪追憶般地開口:「他是什麼時候送給你的?哦,大概是八年之前,夫人闖我內寢,將我二人捉姦在床後,尊夫為了哄你,送你的一件精緻首飾。」
她不料秦灼如此大方說出來,一時無從應對。
「我記得你當時的話。」秦灼微笑道,「每一句,我都記得。」
朱氏沉默片刻,面色灰敗地問:「大君如今想怎麼懲治朱家,怎麼懲治我?」
秦灼反問:「我為什麼懲治你?」
他衣袍寬鬆,雙臂搭著扶手,雙手交握在腹前,整個人陷在紅綢堆里,「怎麼說,我跟夫人也同病相憐過一段時間。您是宗族之女,又是青梅之交,尊夫愛惜您,自己不中用,也捨不得將火出在您身上。箇中花樣,只能找別人上。我一個男人,打砸兩下也傷不了筋骨。至於我的名聲,您雖宣揚一通,不過爛泥里多一口唾沫,當不了什麼。」
他敲了敲桌案,阿雙便上前,將食盒裝好,重新遞還回去。
秦灼語氣平淡:「但家母故物,請你還回來。」
朱氏丟掉魂魄般,將頭上玉環一拔,青鴉鴉一堆好頭髮瀉落肩頭。
秦灼見狀,便對阿雙道:「借你的簪子給她。」
阿雙將自己那支銀搔頭拔下來,正要與她簪戴,朱氏卻將她一掙,從秦灼腳邊跪倒,兩行清淚落下,「我夫我父罪大惡極,我無臉求大君寬恕。大君若想懲處,妾……我願償還一二。」
她說著叩了個頭,竟動手拉開自己胸前衣帶,要將衣衫除下來。
陳子元嚇得從一旁跳起來,她那女侍也大哭著叩頭,秦灼卻冷聲道:「我不與夫人計較,夫人倒來害我?」
第30章 二十六新婚
朱氏一愣,臉上掛淚看他。
秦灼冷笑一聲:「這個時候,南魏少公夫人從我這個門裡哭哭啼啼、衣衫不整地出去,我老婆娶不娶了?到時候魏公以我侮辱少主母為由發兵征討,我又跟誰說得清楚!三地開戰,血流成河,夫人要做禍水,我當不了昏君!」
他面色漠然,扭頭對陳子元道:「叫人護送她回去。阿雙也去,要當面見著魏少公,說他夫人丟了釵子去江邊查找,差點滑進蘆花盪。我已睡下,不必來謝。」
秦灼讓阿雙將食盒交還給她,「我無意羞辱,有冒犯之處,向夫人賠罪。」
阿雙再將搔頭捧給她,朱氏道了聲謝,叫女侍擋著,站起來背身整理衣衫、挽好烏雲。阿雙又捧銅盆服侍她淨面,一切妥當後,她紅著眼睛,一福後笑道:「是妾失儀,叫大君為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