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首者提銀弓,著青衣,跨黑馬,馬無鞍、無轡、無鐙。雖是男子,卻耳上頸前皆佩銀飾,日光稀薄,他倒比太陽閃耀。
那一箭後他再未往這瞧,向西高呼一聲:「阿姐!」
西邊再西,太陽落山處,段映藍抬起了頭。
***
段藏青將長弓一擲躍下馬背,似驚了一片雪飛。
蘆花與鳥陣間,他將姐姐高舉在臂彎,仰頭吻上來。
他們隔得遠,東邊看不真切,但西瓊高高的旗子卻能見到。
段映藍低著臉,半個巴掌大的銀輪耳飾沿腮打落,流蘇濺得二人滿臉星光。她跋扈的眉眼柔和了,黑紅皮膚透出霞光,兩片楊梅色的嘴唇被吞。吃得水亮。
鼻息相接時,他們四目相對,於是遼闊天地間,傳來一陣快活的大笑。
秦灼熟識這笑聲,他在與蕭恆的久別重逢里聽到過無數次。
那是兩情相悅的聲音。
陳子元立在東邊,陪秦灼遠遠望著,忍不住咬牙切齒道:「不知廉恥……這他媽都要和你成親了。」
秦灼折了支蘆花在手,語氣倒沒什麼波動:「真要論起來,我一個男人懷了孕,豈不是無恥至極?如此看來,我和段氏有緣,喪心病狂的一對。」
陳子元啞了一瞬,還是道:「多少要當心,姓段的心狠手辣,新婚夜怕要生變。還有她兄弟。」
遠處又響了風聲,竟是段氏姐弟共乘一騎,往蘆花深處去了。
陳子元語帶敬佩:「幕天席地,白日宣淫啊。」轉而又問:「你倆假成親這事,段藏青知道嗎?」
「應當知道。段藏青雖不稱主,實際上卻是他二人姐弟共掌西瓊,段映藍不會叫他們生了嫌隙。再者,我要真和他阿姐睡,剛才那一箭,射的就是別的地方。」
秦灼看向那支羽箭,「這是給我的下馬威。」
蘆花有穗,柔毛更是潔白,落在手背上,如同鳥羽披拂。
南秦軍士皆在,當著秦君的面,君夫人便公然和別的男人廝混,可謂奇恥大辱。但如今伐魏在即,只得咽下這口惡氣。
秦灼含了絲笑:「段映藍精明,段藏青驍勇,不愧一個娘肚子出來的。」
他拇指一動,葦莖咔嗒一聲,蘆花腰斬般向下栽去,不久會在車轍馬蹄下滾成團泥。
但他也刺破了手指。
秦灼無謂地拈了拈,笑道:「就是太狂。」
陳子元深知他說得對。
段氏姐弟骨子裡是瘋子,熱愛自由,痴迷挑戰,以顛覆權威為樂。從段映藍比獵挑釁魏公、宴上挑釁蕭恆就能看出,她只把聯盟作手段,其個人並不屑於聯盟。這不失為一種個性,但君主的個性就是一國之國格。一家獨大之前,越狂的越輝煌,輝煌難長。
但陳子元忽然想起點別的什麼,問道:「你要成親,梁皇帝就沒什麼……表示?」
秦灼掉頭,冷冷看他。
陳子元盯著巨大壓力,還是道:「我素來知道蕭重光能忍……我是說,把你往別人床上送,他一點都不吃味?」
秦灼明白過來,話裡帶點笑:「你想問什麼吧。」
陳子元頗有點苦大仇深,「大王,你倆跟前我算個外人,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但我還是得說一句,姓蕭的和段氏姐弟可是有深仇大恨,西瓊當年叫潮州幾乎死絕,蕭重光也射瞎了段藏青一隻眼。他哪怕知道你倆假結婚,能不點難受?這種大事,他要是一點表示沒有,那他姓蕭的一片真心,得摻了大半水分。」
話一出,他就預備秦灼會再次惡語相向,卻等來片刻沉默。秦灼目光向北望去,遠處瓊旗飄蕩,蘆花上如同掠過一陣藍色水鳥。
秦灼笑了笑:「別忘了,連這套婚儀都是他送的。」
***
青衣江為秦、瓊兩地界河,江陽為瓊,江陰為秦,二人便於江陽結青廬,江陰建婚府。
秦溫吉快馬先行,與段藏青同商婚程。她日暮趕來,打簾進去時,秦灼正換下喜袍,再叫阿雙裁改。她便正撞見秦灼只穿單衣,腹部像塞了一隻小包袱。
秦溫吉愣了愣,掉頭想走,卻被那人叫住:「溫吉。」
秦灼沉默一會後問:「你嫌我難看?」
秦溫吉跺腳道:「我沒有!」
秦灼將喜袍遞給阿雙,苦笑道:「沒想到竟有一日,我的親妹妹都避我如洪水猛獸了。」
秦溫吉本是怕他尷尬,沒料到這人竟倒打一耙。不知進退間,一道白影撞了簾衝進來,她忙喝一聲:「昆哥兒!」
白虎頓住步子,回頭看來。
秦溫吉訓道:「不許撲。」
昆刀委委屈屈地嗷了一聲,秦灼便向它打開手臂,輕聲道:「好孩子,慢慢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