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虎低吼一聲,露出森森白齒。舌苔上倒刺密布,皮肉給舔一口就能見骨。
他放肉在掌心,靜靜叫昆刀撕咬。
「不能斬草除根之前,先等著。」
***
臣子按例需列席台下,但李寒不同。
蕭恆詔令未頒,李寒所從官職不得而知,眾人雖仍以軍師稱呼,但無疑已成「國軍師」。蕭恆設席以世家為尊,但以李寒無職之故,特選登台侍坐,並不拘服制,竟由他如此布衣上場。
新君寬宏,並未開罪夏雁浦,他如今坐在席間,見李寒衣著,落下酒杯冷哼一聲:「一身破爛流丟,今上放他如此出席,就不顧萬國面前大梁的臉面?」
他身邊侍坐個黃袍少年,剛從場上下來,兩頰撲紅,正摘下弓箭拿帕子擦汗,聞言吃了口酒道:「李渡白無秩升台、不衣禮服,聞所未聞,的確逾矩。但父親,這是陛下首肯的。」
少年將杯放下,笑意燦爛,「天子欽許,就不是逾矩了。」
那是特權。
李寒有權侍天子酒,在國宴自擇衣冠。蕭恆給他的特權並不是座次衣著,而是「自由」。
攻伐未見,先起狼煙。這是一個徵兆。
「如今他可自行禮數,他日入朝,未嘗不能代天行事。」少年抬頭望向台上,「天子之下,左右丞相,以右為尊,向來是尊長居之。但歷朝歷代,少年天子登基,要掣肘諸臣,便常任政見各異的兩位重臣為左右相,右相也多代表皇帝態度。正如當年轟轟烈烈的青氏變法,最開始也得到過肅帝支持。我看新君之意,亦當如此。」
夏雁浦雖有猜想,到底難免忿忿,道:「黃口小兒,安能任此!」
那少年落下酒杯,舉頭望向高台,「我讀過李渡白的文章。他那篇《論黨錮》大罵世族蠅營狗苟、竊國者侯,大罵我等子弟紈褲不肖、好逸惡勞,但我通篇讀罷,只有三個字:罵得好!」
夏雁浦欲言又止,長長嘆氣。
少年道:「父親一心找尋公子檀兄弟下落,族中大小事務一應交給叔伯。從田莊、產業到選士、官職,兒多有了解,還是三個字:爛透了。
「君子之澤,五世而斬。當今天子掌潮州、定西塞時曾試行變法,兒觀其行事,眼裡不容沙子。世家病入膏肓,不自己警醒、求藥醫治,等天子治疾,只能割肉剜瘡,大難臨頭了。」
那少年仰頭遠望。高台近日,太陽如東君車輪,馭開一片金色雷霆。他目光之中,日光之中,李寒青布衣衫翻飛,挺立於此,青雲衣兮白霓裳。
有人輕嘆一聲,不知對誰:「莫輕年少啊。」
***
蕭恆叫李寒一聲:「看什麼?」
李寒收回酒盞,舉起喝了一口:「夏秋聲。」
蕭恆也隨著他看去,聽李寒道:「夏雁浦謀逆案,我勸陛下略加寬待,一是陛下在京中根基未穩,對夏雁浦的寬容就是對世家的緩和,二來,多少有他兒子的緣故。夏郎有才,叫父輩連累,以後供職,在同僚跟前站不住腳。」
李寒嘆道:「夏雁浦太軸,這輩子怕是轉不過彎來,只是辛苦了兒子。夏雁浦當日可是連朝臣都一併扣押,和世族多少結了梁子,全靠夏秋聲一人走動。多少冷言冷語,這小夥子,那叫一個有理有據、不卑不亢。」
他忽然道:「我瞧陛下今天不對勁啊。」
「眼中有人,心不在焉,但一對視就立刻挪眼。依臣看,你倆真要一刀兩斷,除非不復相見,但凡見面,少不了藕斷絲連。」
蕭恆嘆道:「行好,閉嘴吧。」
李寒便換了話頭:「成,如今陛下登基,藍衣如何也該趕到。遲遲未至,恐怕西塞事沒有這麼簡單……他可有書信來?」
蕭恆剛想開口,又聞一聲鑼鳴。場上多是少年子弟,比的也是獵物數量,賜的也是錦衣玉帶,並無什麼稀奇。
這時台下大笑聲傳來,魏公朱雲基立起,向他道:「看這些娃娃們玩得高興,咱們骨頭也癢了。」
蕭恆道:「魏公是想下場?」
朱雲基拍了拍手,身側女侍托著漆盤出來,上陳四顆明珠,粒粒藍光柔和。
他笑得是旁人不解的曖昧:「這四顆藍珠是臣多年前所得,至今仍貼身攜帶,視若珍寶。如夜間帳中把玩,更是熠熠生光。臣建議,擇選四名騎士,胸前各佩一顆,策馬互射明珠。落馬者輸,以及珠碎之後、繞場兩圈仍未能取他人珠者,亦為輸。鳴鼓之前,最後一粒藍珠在誰手中,即為誰勝。臣自告奮勇,願充一人。」
李寒皺眉問道:「魏公之意,除了保己珠、射他珠外,還可奪珠?」
這是把獵場變戰場。
朱雲基大笑道:「亂世為爭。只懂自保難免會叫敵手吞吃,有力打江山而無力守江山,到頭來還不是給別人做嫁衣裳。輸贏不在一時,得看最後珠子落在誰手哪!」
他將四枚藍珠一拂:「奪人所愛,豈不精彩。」
席間,秦灼含著笑,將秦溫吉拔刀的手按下去。
「有備而來。聽聽。」秦灼說,「聽聽他想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