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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君在位或許太平,但真的公平嗎?」

秦灼道:「如果不公,就會反抗。天下太平,就是沒有反叛,如何不公?」

「沒有反抗,或許因為他們死了,或許他們正在忍受。」蕭恆並沒有疾言厲色,但他的眼中如有烈火,「少卿,我們說著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但我登基之後,還不是我的兒子來做下一任皇帝,他做過什麼貢獻,又有什麼資格?我的姻親和羽翼壟斷朝堂,不過是一批高門顯貴換成另一批。廟堂之上,靠的是血緣裙帶,不是能力。」

「你可以廣納賢臣,可以不拘一格選拔人才。」秦灼試圖安撫,「你可以做到。」

蕭恆看了他一會,突然問了另一個問題:「少卿,荒年到底有沒有米?」

秦灼不明白他什麼意思。

蕭恆說:「元和大荒三年,大樑上下餒死不下十萬,但這十萬人里,有沒有一個位列公卿?」

秦灼深深呼吸一下:「天災慘重,公卿尚能轉圜,但百姓貧苦,家中少有存糧……」

「但種地的就是百姓。」蕭恆說,「為什麼公卿不事勞動依舊飽腹,而種地之人卻無糧可食?為什麼……百姓要比公卿貧苦?」

「你這是不講道理。」秦灼感覺喉嚨發緊,只說得出這一句話。

「百姓會餓死,歸根結底,因為他們沒有土地。你想想,有道理嗎?生在地里埋在地里的人,居然只是為別人收割口糧的勞力。而這些人,就占了天下的絕大部分。」

秦灼鼻中氣息粗重,「你到底想說什麼?」

「你知道我要說什麼。」蕭恆看著他,「少卿,天下的土地,究竟在誰手裡?」

秦灼嘴唇顫抖。

接下來,蕭恆一字一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萬方有罪,只在一人。」

甘露殿中,一片死寂。

秦灼慢慢退後,看著眼前這個身穿帝王袍服卻妄圖弒君的人,後知後覺道:「我說你這麼恨皇帝,怎麼京中推舉你,你答應得這麼痛快……你是早有盤算啊。」

「是。」蕭恆說,「我哪怕帶兵推翻一個皇帝,他背後的世家宗族也會擁立第二個皇帝。只有世族的勢力被徹底削弱,他們創建的制度被完全打破,才能有可能實現公正。而這一切,必須由比他們更高的人——一個皇帝來做。」

秦灼喃喃:「你瘋了。」

「少卿,我這輩子,從沒有這麼清醒。」蕭恆看著他,輕聲道,「如果哪一天,我真的廢了皇帝,我想去找你,行嗎?」

「你一輩子廢不了呢?」秦灼反唇相譏,「蕭重光,你想拿一句空話這麼吊著我一輩子嗎?我管你廢不廢皇帝,我是南秦的主君,我要娶老婆的。難道你要進我的後宮,等我寫你的彤史,天天看我和別人同床共枕嗎?」

蕭恆的臉色蒼白起來,不等他張嘴,秦灼下一句話趕來了:「你死了呢?」

他冷笑道:「之前的懷帝是怎麼崩逝,你又是怎麼當上這個天子的?還不是世族在背後的手腳!他們自開國至今屹立百年,盤系的裙帶就能托起整個朝堂!他們能廢了懷帝就能再起來廢了你!你還想留這個孩子,怎麼,我留下它,叫它給你做陪葬嗎?」

秦灼大口喘息聲中,蕭恆陷入沉默。半天,他笑了笑:「還好。」

「還好現在,我連累不著你了。」

秦灼撲上前,擰緊他的衣襟,近乎哀求地叫他:「蕭重光……蕭重光,你就不能消停嗎,啊?就不能好好的嗎?」

過了一會,蕭恆扶住他手臂,拉開一段距離。

他柔聲道:「少卿,我該走了,你,也該走了。」

這是蕭恆第一次沒有目送他的背影,而是自己先行離去。秦灼感到自己眼中湧出鮮血般的熱流。一個君王試圖弒君,那他的方式只有一個,就是自盡。他早該料到,這樣沉重的神授的君權,只有以玉石俱焚的方式,才會碎為齏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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