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寒拱手,「來負荊請罪。」
他看到阿雙手捧一碗湯藥,綠光閃動,如同魚鱗。他像垂涎這條綠魚的一條大魚,跟隨著游曳而入。他在垂簾底,看見批摺子的秦灼。
諸侯不能用硃批,歷代秦公便用金河裡的一種礦石研墨,色澤如金。陽光照射下,紙面一片金波粼粼。秦灼聽見響動,抬頭瞧一眼,笑道:「渡白稍候,阿雙,先請李郎吃茶。」
然後從阿雙手中接過藥碗,一飲而盡。
那股藥味涌動,溢出秦灼唇齒,鑽進李寒鼻腔。是血液般的腥甜氣味。那飽含生機的綠色汁液,更像一種以命換命的魔藥。
李寒知道,秦灼有些舊疾。但瞧他盤膝坐著,不像腿疾;早晨又吃了不少橙子,也不像胃疾。
李寒做出判斷:秦灼添了新病症。而這病,估計和他要分手相關。
約莫一盞茶,秦灼停筆,從案邊端了一盤橙子,到李寒對面坐下。他一低手,從懷中取出一把匕首。銀鋒一動,破入橙子肌膚,立時金血充溢,空氣之中,橙子的肉香清新。
秦灼邊分橙子,邊道:「蕭將軍眼看著要登臨大寶,渡白怎麼都得是個丞相之尊。什麼要緊事,能叫你專程跑這一趟?」
李寒道:「叫大公屈受牢獄之災,很不過意,特來請罪。」
秦灼笑道:「各為其主罷了。你是蕭重光的軍師,一心一意替他打算,何罪之有?」
李寒心中明白幾分。
在生氣,但看上去並不是生這件事的氣。
看來將軍惹的事,還真不算小。
李寒道:「禮數還是要講的。廉頗負荊的目的不是請罪,而是請諒。」
秦灼把橙子切完,拿帕子擦了擦匕首,道:「我是個睚眥必報之人。生你的氣,還給你切果子吃?橘生城北為枳,長安的橙子比不得南邊,但這一茬勉勉強強能吃得,嘗嘗。」
李寒吃橙子,秦灼道:「你大清早來,不只為這一件事吧。」
李寒說:「在下的確是有一物要託付。」
他解開包袱,露出裡面的一隻匣盒。
秦灼打開匣子,見是一方青銅大印,掀開一瞧,道:「龍武衛大將軍印。」
他含笑:「渡白這是何意?」
李寒道:「京中兵屬,禁軍十二衛為最重,而十二衛中,龍武衛最為近身,關乎天子安危。將軍登基前,為防京中再生動亂,請大公收下此印,暫領龍武衛大將軍一職。」
這是要把軍權交到秦灼手裡。
秦灼撥了撥軍印上的穗子,道:「這事,你做得了主?」
李寒笑道:「奉將軍之令。」
「求人辦事,自己不來,叫你跑腿。」秦灼道,「渡白大才,是給他當智囊,不是當奴才。蕭將軍這樣不惜才,你不若跟我干。」
李寒就知道,他倆這失火的城門絕對跑不了自己這條池魚。他嘆道:「將軍本該親自來,結果昨夜吃得大醉,一把鼻涕一把淚。在下怕他觸景傷情,所以自告奮勇。」
秦灼冷哼:「景,哪來的景?」
「物是人非,良辰美景。」
「我說呢,給他當說客來了。」
「不敢不敢,大公知道我,最公私分明。」
和蕭恆的爛攤子,秦灼還不至於栽到李寒頭上,只將那印推回去,道:「他麾下三大營人才濟濟,用得著我?不說別的,潮州營中許仲紀是主帥,他行軍謹慎,堪當此任。」
李寒道:「西塞戰事不斷,西夔營左支右絀,仲紀已經率軍馳援了,暫且脫不開身。他沒工夫,更別說趙荔城,正打著仗,胳膊腿齊不齊全都不知道。」
秦灼繼續點將:「那就松山營,狄皓關總沒事情。」
「戍守邊防,重中之重。」李寒道,「這三位將領都是臂膀,但京畿重地,要的是腹心。」
「論他蕭重光的腹心,誰能比得過渡白你?」
李寒謙虛道:「腹和心還是有一定區別的,在下頂多是塊肚皮。」
秦灼不接茬,拿一角橙子吃,慢悠悠道:「雖說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但我到底不是中原人氏,非其族類,又是諸侯,有擁兵之嫌。我是為你們將軍好,我拿著這東西,只怕他枕畔睡虎,從今往後睡不了一個安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