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自覺地開口:「為什麼選他?」
余術懷身邊有很多人,如此一個龐大的犯罪集團,絕不可能是刀槍不入的鐵桶,比余逢春還要脆弱的環節多得是,為什麼偏偏選他?
「這是組織的決定。」男人回答,「具體細節我無權透露,但我可以告訴你,海灣區的項目絕對不能順利啟動,余術懷很看重血脈傳承,余逢春會是很好的切入口。
「而且他這個人本身是有弱點在的,只要你好好把握,未必不能成為他的心腹。」
「……」
邵逾白掛斷通話,將電話卡取出後用紙巾包好,一次性手機也被拆分成數塊零件,確定再無修復可能以後扔進垃圾桶。
整套動作行雲流水,只是邵逾白仍然在沉思。
他還在想與余逢春的第一面。
宴會廳上方的水晶燈,每一面都擦拭潔淨,光亮經過切面的無數次反射,落在人身上時平添幾分虛幻朦朧。
當靠近那位小少爺時,邵逾白第一眼注意到的是他的眼睛,裡面沒有他預料中的刁滑陰險,反倒如同清澈澈的一潭水。
粗花昵西裝配合絲綢襯衫達成平衡,宴會上的光影也恰到好處。余逢春身上有很清淡的香氣,不像市面上常見的人工合成香料,在一片繁華喧鬧的名利場中,讓邵逾白無故想起春天湖畔的柳樹。
而在香氣之下,有更隱晦的血腥氣,已經被盡力覆蓋,但離近的時候,還是絲絲縷縷讓人嗅見。
伴隨著這條線,邵逾白又記起他在宴會上的一舉一動,回憶就此中斷,他頗為頭疼地按住眉心,已經在後悔了。
無論計劃還是現實,他都不該那麼做,像只開屏的孔雀似的湊上去,既不理智也不端正,被迷了心竅……
余逢春的笑一遍又一遍在眼前浮現,如同一場糟糕又混亂的夢,無端惹人心悸。
為什麼要笑呢?
邵逾白嘆了口氣,站起身,鬆開束縛喉嚨的領帶,禁慾氣息瞬間大減,將外套脫下搭在手臂上,他緩步朝公寓走去。
*
*
另一邊。
布加迪循著一條山路向上駛去,越過三重關卡後停在山腰的一處莊園門口。
占地三十畝的莊園在黑暗中如同一條盤踞在山腰處的巨獸,主體建築群燈火通明,五層結構錯落有致,守在門口的守衛停在車窗前,三重驗證後才拉開閘門。
周青駕駛車輛,停在車道最邊緣。
余逢春下車,等候已久的傭人在他身後關上車門,接過余逢春隨手扔下的外套,一路小跑著跟在他身後。
「少爺,先生在書房等您。」
「呦,」余逢春很稀奇地挑起眉毛,「都幾點了,怎麼還沒睡?」
傭人穿一身黑色長裙,臉上的笑像是從模子裡刻出來的。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她說,「需要我為您準備些什麼嗎?」
她聞到了余逢春身上的酒味。
余逢春擺手:「不用,就是住一晚上,明早就走。」
這座莊園是余術懷的私人財產,從不邀人同住。余逢春雖然是他的小兒子,莊園裡也留著他的房間,但余術懷硬性規定,余逢春只能半個月回來一次。
其他人也是如此。
這其實也是一種血緣操縱的手段,通過強制會面和分離來加上後輩的敬畏心理,給這個家族真正的上位者塑造威嚴和神秘感,方便管理和控制。
傭人應了一聲,然後想起什麼,又說:「大少爺也回來了。」
「他也回來了?」
這個倒是超出余逢春的預料。
余裴和余逢春是同父異母的兄弟,余術懷年輕的時候過得太放肆,一時不慎有了他,但有了以後也沒有拋妻棄子,給了那個女人一筆錢,就把余裴買了下來,留在身邊教導。
而小兒子的出生,余逢春私心裡認為,是余術懷覺得平穩的坦途培養不出可用的工具,需要競爭來打磨。
最好笑的地方在於,即便競爭,勝出的那個還是他的工具,並沒有得到應有的尊重和自由。
按照這個邏輯,余逢春和余裴是同樣的倒霉蛋,本來該相互扶持,但余裴不知道腦子裡進了多少水,總是跟余逢春對著幹,明里暗裡對他使陰招,非常煩人。
想到這裡,余逢春停下腳步,隔著一段距離,遠遠點到余裴房間的窗戶。
「讓他別來煩我。」他對傭人說。
傭人點頭應聲,但根據余逢春以往的經驗,她應下也不會管用。
余裴賤得很。
……
來到書房,余逢春低頭整理袖口衣角,確定自己人模人樣以後才敲門。
「進。」
聽見門內人吩咐,余逢春轉動門把手,緩步踏入書房。
書房以胡桃木鑲金線的拱形天花板為穹頂,七米高的雕花柚木書架嵌在三面牆壁上,隔板邊緣鑲嵌黃銅導軌,書房中央擺著一張由整塊黑檀木打造的半月形書桌,光線通過鏤空的燈罩徐徐落下,明亮又不刺眼。
余逢春轉身關上房門,謹慎地停在書房中央,輕聲喚道:「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