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余逢春低垂雙眸,無奈笑笑。
易容程序再度終止,隨著涼風吹拂,一張熟悉到接近夢魘的臉出現在衛賢面前。
仿若幻境降臨,亡靈重生。
「孤魂野鬼罷了。」
望著衛賢震驚到恍惚的臉,余逢春說。
*
余逢春的面容是很清秀的,兩彎眉毛細且長,似柳葉一般,雙眸明亮,朝人看過來時,總無端讓人覺得溫和。
他身上有很重的書卷氣,儒雅清俊,像是很討人喜歡的教書先生,會給學生分糖那種。
只是頂著這樣親和的容貌,余逢春卻暴殄天物,常常面無表情,因此顯得異常冷淡,周身仿佛裹著一層景潭山最高處的冷霧。
衛賢被捆著扔在角落,無法掙脫,可還是拼命向後挪動,恍惚著搖頭。
「怎麼會……不可能……這不可能……你為什麼還活著?」
余逢春也跟著無奈微笑。
「是啊,毒藥磨骨削肉,我怎麼還活著?」
儘管剛才氣血損耗,可余逢春仍然是一副活人模樣。衛賢眼睛瞪得很大,目光呆滯,似乎完全被余逢春還活著的事實給打擊,已失去思考能力。
余逢春瞧著他這副萬念俱灰的樣子,安然地坐在椅子上,語氣波瀾不驚。
「再問一遍,你為什麼要背叛邵逾白?」
顧佑和萬朝玉心懷反意,太正常了,余逢春根本就不會去想為什麼,但衛賢不一樣。
余逢春看著他從一個還沒到人大腿高的孩子長成少年,從未想過他心裡有那麼多的暗流洶湧。
聞聽此言,從剛才開始便眼神恍惚的衛賢忽然抽搐一下,然後嗬嗬地笑起來。
他笑的聲音很大,尾音撕裂,聲嘶力竭,像只報喪的烏鴉。
狂笑身體震顫,讓本就沒癒合的傷口撕裂得更加嚴重,余逢春眼睜睜地看著又一灘鮮血從他膝蓋處湧出,淌在地上。
不必說,這雙腿自然是廢了。
哪怕日後邵逾白不殺他,衛賢也不會再有好日子過。
思及此處,余逢春變了主意,終於站起身,踱步來到衛賢身邊,垂眸看著面前人形容狼狽。
而衛賢在他的注視下,慢慢止住了笑聲,又變回一潭死水模樣。
許久後,余逢春低聲道:「我還記得第一次見你時,你躲在陳和身後,還沒他胸口高,聽見我的聲音,從他身後探出頭來看我……」
衛賢手指動了一下。
余逢春繼續說:「邵和軍訓練辛苦,你還年輕,又沒有童子功,難免磕磕碰碰,陳和雖是你師傅,可有些時候太過嚴厲,你不敢跟他說,便來找我,我為你上藥,你也跟著邵逾白叫我余先生。」
無論寒暑,每隔幾天總會有個孩子敲響余逢春的房門,拖著一身的傷,可憐兮兮地叫他先生,求他幫忙上藥。
余逢春憐憫他年紀輕輕要吃許多苦,又聽說他父親早亡,能幫的都會幫,衛賢因此更粘他些。
直到後來,先皇病重,余逢春要去很多地方料理,便讓邵逾白專門給衛賢安排了醫官,衛賢才慢慢不來找他。
再次提起往事,無論說的人還是聽的人,都知道這是在攻心。
可如果一顆心不為任何所動,人就不是人了。
看著衛賢顫抖的眼眸,余逢春輕聲道:「八年前的那杯酒,你不想端給我,是我硬要走的,我的死本不該算在你身上——衛賢,我只問你一句,這八年裡,你可曾後悔過?」
早在衛賢做出決定的那一刻,責罵怨懟就已經毫無作用,他以為自己的心已經硬了,扛得住余逢春的恨。
可偏偏余逢春說不怪他。
即便知道這句是謊話,衛賢還是在那一瞬間,滾出淚來。
怎麼可能不悔,那麼高潔的一個人,身中劇毒,日漸枯槁,死在不知什麼地方,光是想想,衛賢都覺得自己爛掉的心又臭了一些。
淚水從側臉流下,沾濕帶著泥水的衣襟。
「……他該死。」
衛賢低聲說。
余逢春愣住了:「什麼?」
「我說他該死!」
衛賢撐起身子,衝著余逢春恨聲道:「你以為我沒見過他看你的眼神嗎?他不許我去找你,因為他受不了!他覺得你是他一個人的,我連你的衣角都不該碰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