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腿被人打斷了。
回想起陳和第一次來時身上沾著的血氣,不難猜出是誰下的手。
面對他的疑問,衛賢搖搖頭,沒有回答,而是說:「就算如此,又能怎樣?他快要死了吧?」
他提起邵逾白的樣子,就仿佛提起一件足夠令自己得意洋洋的作品,即便身上傷口遍布,深陷囫圇,衛賢還是難以自制地大笑出聲,笑得肩膀都在顫抖。
「穎悟絕倫又如何?足智多謀又如何?天子又如何?終究還是要爛成一攤肉泥,與我等一樣骯髒哈哈哈哈哈哈哈……」
嘶啞的笑聲迴蕩在整個房間,余逢春眉頭緊鎖,盯著對面那個狀似瘋癲的人。
身旁的邵和軍不等他出聲吩咐,便很明白地上前兩步,重重一巴掌抽在衛賢臉上,逼他止住了笑聲。
余逢春這才開口:「為什麼?」
聞言,衛賢猛地一甩頭,滿懷恨意的目光投向余逢春。
「什麼為什麼?他身為君王,卻不理天下萬民,只縱情降樂,難道不該死嗎?」
這話說得好沒道理,不是說邵逾白沒有這方面的過錯,而是說誰都可以這樣指責他,唯獨衛賢不行,因為他最清楚原因。
心裡清楚他不會說實話,余逢春低咳一聲,擺手讓守在一旁的邵和軍退出房間,隨後緩緩念出系統查出的資料:
「你是河陽人,生母姓楊,家中沒有父親,按照你的說法,你的父親在你出生前就已經死了。」
「……」
衛賢憤懣的眼神變了。
「而按照邵和軍檔案中記載的,你的生父並非在你出生之前死亡,而是你根本不知道你的生父是誰——你是你的母親與別人私通的產物。」
衛賢嘴角抽搐,眼神陰毒:「那又如何?」
余逢春坐在椅子上,安然承受著他怨恨的眼神。
他說:「我一直想不明白,為什麼你要背叛邵逾白和陳和?他們幾乎是你在這個世界上難得可以信任的人,陳和是你的師傅,這些年待你不算嚴苛,等他退下,你就是邵和軍新一代的統領,有權有勢,你沒有理由選擇一個外人。」
「……」
衛賢一言不發,牙齒咬得很緊,如果不是被繩索束縛,這個時候的他可能已經掐住余逢春的脖子了。
「後來我明白了,」余逢春說,「你不是在幫外人,你是在幫你自己的父親,你的親生父親。」
話音未落,一陣歇斯底里的嚎叫從衛賢嘴裡響起,不顧腿上的傷口,他掙扎著往余逢春的方向挪動,眼裡儘是秘密被揭穿的憤怒和怨恨。
此生最不堪最隱秘的部分被戳穿,他聲嘶力竭地怒吼:「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緊閉的門被人從外面推開,邵和軍想要進來,又被余逢春攔住。
「沒事。」看了一眼掙扎的衛賢,余逢春對門外說,「我再和他聊聊。」
於是邵和軍再次退下。
余逢春安靜等待著。
一柱香後,衛賢精疲力盡,無力地靠在床頭,似乎知道自己的結局註定是個死,他也沒了心情維持表面的儀態,像灘爛泥一樣縮在角落裡。
直到這時,余逢春才問:
「余逢春——」
剛念出這個名字,余逢春就看到衛賢的手指蜷縮了一下。
聲音一頓,他繼續說道:「——也是你下毒害死的嗎?」
世人只知帝師余逢春在皇上登基後自請返鄉,雲遊四方去了,卻不知真實情形是他與皇帝大吵一架,不歡而散。
皇帝穩坐高台,而余逢春則身中劇毒,死在了不知什麼地方,連屍身都沒留下。
這是個秘密,連邵逾白都不能肯定,眼前人是怎麼知道的?
衛賢只是萬念俱灰,但他並不傻。
他是顧佑的兒子,還幫顧佑毒害皇帝,死罪已經逃不掉了,可如果余逢春的死也算在他頭上,那想必他連死都不能。
生不如死才是最可怕的。
「你在說什麼?」他冷笑著反問,「余先生的事,我怎麼會知道?」
「當年宴席上,斟給皇帝的那杯酒,被余逢春接過喝了下去,酒里的毒不是你下的嗎?你那時穿了一件淺綠色的外袍,靴子是去年新做的,因為宴席設在宮中,你還在前幾日特意問了陳和許多……」
伴隨著余逢春輕描淡寫的講述,當日的情形被完完整整地復刻出來,太完整太清晰,不可能是為了套取口供臨時胡謅出來的。
衛賢的瞳孔急速收縮,臉上的血色迅速褪去,整個人仿佛被當空潑下一盆冷水,身體猛地哆嗦一下,仿佛被無形力量擊中,呼吸變得急促。
「這、這不可能……」
他的聲音顫抖,不可置信地說,「你怎麼會知道這些?沒人會知道——你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