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逢春詢問的眼神太過明顯,邵逾白感受到了,卻仍舊一言不發, 仿佛指望這一刻的沉默能回答所有的問題。
面對他的躲避, 余逢春沉默片刻, 緩緩開口:「六年前, 聯盟連發三道命令, 召我返航回中央接受質詢, 我知道, 只要我去了, 就再也沒有見天日的時候。
「……你也知道。」
沉靜似水的眼眸終於在此時泛起波瀾, 邵逾白手指微顫,定定注視著余逢春的眼睛。
良久後,他終於開口:「你不該過那樣的生活。」
「是, 」余逢春笑了一下,垂眸思量, 「所以你放我走了。」
寥寥幾句,並沒有道出多少心酸無奈,仿佛那日發生的所有事,都可以在談笑間輕易翻過。
邵逾白的呼吸卻亂了。
……
六年前,聯盟連發三道命令,急不可耐,要求指揮艦Y立刻返回中央接受質詢。
邵逾白仍然負責余逢春的近身看管事務,於是在收到命令後,他以最快的速度返回余逢春身邊,本以為會看見一片狼藉,不成想余逢春卻異常平靜,見他來,還招呼著他嘗了嘗桌上新做的奶茶。
「我認命了。」他對邵逾白說,姿態很放鬆。
「今晚艦隊就會啟程,你還有任務沒有完成,不必跟來,」余逢春繼續說,假裝沒看到邵逾白緊繃的嘴角,「現在雖然戰爭勝利,但還有一些流竄出去的異族沒有清理乾淨,你們得小心。」
交代完事情,他端起自己那杯,放在唇邊吹散熱氣,喝了一口,而後忽然笑了。
「今天一別,以後應該就再也見不到了。」他說,眉眼微微垂下,帶著點說不清道不明的遺憾,卻不是為著自己的結局。
「……」
邵逾白說不出話,只能看著余逢春蜷縮在自己的位置上,像以前的每一個午後。
人造亮光灑在額前,給他鋪上一層柔軟明亮的光影,將所有煩惱遮蓋,只留下一個美麗的軀殼。
余逢春抬起頭,盯著邵逾白看了許久,目光掠過他握緊的手指。
他難得寬和道:「這不是你的錯,邵逾白。你已經盡力了。」
我沒有。
在那雙黑亮的眼眸中,邵逾白想。
我還沒有盡全力。
望著余逢春的眼睛,一個從很久之前就暗暗醞釀的想法,忽然在這一刻占據了邵逾白的全部思緒。
除他以外的任何一人都會說這個念頭是完全瘋狂,是自尋死路,可邵逾白卻突然覺得再也沒有比它更好的點子。
他要放余逢春走。永永遠遠的離開。
這個想法出現得如此順理成章,仿佛多年前余逢春親手埋下的種子,終於在邵逾白的身體裡生長發芽。
……
「我從來沒有問過你後面發生了什麼。」
陳舊空曠的囚室中,余逢春的嗓音罕見的有些踟躕。
「看管我是你的職責,我逃走,而聯盟資料庫里的基因密碼又被無故刪除,你當然要負全責……」
聲音頓在唇間,邵逾白終於握住了他的手。
他輕聲說:「我沒事。」
無論當時聯盟決定如何處置,放在如今的結果面前,一切都不重要了。
況且邵逾白早就決定為此不惜代價,那個午後,余逢春聽完他的計劃以後瞪大的眼睛,是邵逾白窮盡一生也無法再見一次的景色,同樣也是可以支付任何代價的完美報酬。
他曾計劃過說許多話,但當巨輪即將碾過頭頂,邵逾白髮現很多都沒有必要。
只要余逢春是自由的,只要他能去他任何想去的地方——
那無論是怎樣的天高水長,他們總會有再見的一天。
那些話總有機會說出口。
邵逾白真是這樣想的,然而世界不喜歡余逢春,也不喜歡他。
從出逃到確認死亡,一共不到48小時。
沒人知道余逢春為何會遇上那隊潛逃的異族,更沒人知道為什麼在自由只有一步之遙的時候,余逢春選擇了同歸於盡。
好像這註定就是他的結局,他以一名軍人的身份加入戰場,最後也以一名軍人的身份死去。
他的逃離和自由,只是一場絢爛又虛幻的煙花,須臾的美麗光影還未徹底留存,便自己消散。
邵逾白甚至都不知道該如何做出反應。
「我後來……去了那裡幾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