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繃著小臉,眼神染上明顯的濕意,仰頭道:「……舅父走之前還來上書房看過我,他說要給我帶一抔邊疆濕濕的土,給我獵一隻羚羊回來!」
他絕對不可能背叛父皇!
他越說越激動,一張小臉憋得通紅。
小小的人死死攥著衣角,咬著一口牙認真看她:「姨母,外公是好人!舅父也是好人!邊疆的將士們都是好人!我從記事起就知道了!」
眼看他手心的力道連帶呼吸聲越來越重,異常的躁動來回在眼裡翻滾!
就在克制了一天一夜的怒氣就要忍不住爆發時……
宋郁華抬手,撫在他細軟的頭髮上。
緩聲道:「………鬆開袖子,慢慢呼吸。」
康兆銘整個人被她摟進懷裡,輕緩的安撫和溫暖的熱度一點一點傳遞過來,似乎將他那些無法壓制的怒意漸漸地撫平。
…………
他小口小口地呼吸著,再次平靜時,他眼眶早已紅透,抽了抽鼻子哽咽道:
「……對不起,姨母,兆兒生病了,總是生氣。」
宋郁華蹲下身,抬起他異常羞愧的一張小臉,又擦掉已經流到下巴的眼淚。
「………兆兒不信外公舅父和將士們會背叛我們的百姓,所以真相遲早有一日會大白於天下,是不是?」
康兆銘咬住牙,無比堅定地哽聲道:「當然是!」
宋郁華笑了笑:「所以既然兆兒也認為是假的,我們又為何要受困於這個虛假的災禍呢?」
眼前的孩子還紅著眼,微微怔愣地望著她。
宋郁華慢慢收起笑,神色略微鄭重:「我們行得正坐得端,往常是這樣,往後自然也是如此!」
「姨母能將你接過來,自然也能護你周全,無需你謹小慎微地考慮如何不落人話柄。」
她站起身,眼神投至窗外一方青空:「……我在宅邸時就常聽你外公舅父誇你聰明,我不信上書房那牆頭草太傅能將你教授得如此聰敏伶俐,多智早慧,那定是你母后嘔心瀝血才將你教養到如此。」
康兆銘張了張嘴,不自覺抬手抹了一把紅眼,被他深藏於記憶深處的畫面頓時一頁一頁地襲來……
……是,是母后教他識得第一個字,也是母后教他寫下第一篇策論,更是母后教他立君之本!
宋郁華收回眼神,轉看向這張漸漸堅定的小臉:「她之於宋家是最好的女兒,之於姨母是最好的姐姐,之於你更是天底下最好的母親。」
「你只記住,你只有一個母后。」
「而姨母永遠是你的姨母,但你放心,姨母會像你的母后那樣疼你寵你,更會像她那樣教導你。」
眼前這個孩子記憶慢慢回籠,仰頭看向她。
「從今日起好好把身體將養起來,將這一年未能好好鞏固的學識一點一點補起來。」
宋郁華拿出一張字跡潦草的紙在他眼前展開,平靜道:「去窗邊站會兒,好好琢磨琢磨這道策論到底該如何書寫。」
瞥見紙上那毫無框架的文構和快要飛起來的字跡,好不容易平緩下來的一張臉立刻泛紅。
接過後,他下意識看向那張和母后有七分相似的臉和聲音,頓時一股久違的熟悉的鞭策之感瞬間湧上來,激得他趕緊繃住臉色。
沉默片刻,他提手朝前端端正正地行禮。
頓了頓,他道:
「………兒臣知錯了,姨母。」
宋郁華看向不知何時立在殿門前的一道身影,輕「嗯」了一聲:「去吧。」
…………
鳳鳴宮前殿之上一坐一立。
宋郁華高坐鳳位,看眼前人兩手空空而來,頓時挑了挑眉:「怎麼,還真如旁人所說,卞公應下本宮的請求不過就是順水推舟,實則幫著陛下過來監視?」
特意換上一身清白袍子的男人當即輕笑,拋開戲謔的眼神,面色似有百般包容之意,柔聲道:「娘娘說笑,微臣不就是來教授八皇子嗎,微臣之心日月可鑑,定不辜負娘娘的信任。」
宋郁華立刻好似安心地點了點頭:「有卞公這句話本宮就放心了,昨日本宮也不知怎麼著了魔,鬧了那兩場,今日回想起來真是悔之晚矣。」
卞修遠好整以暇地看著眼前這個女人做戲,意味深長道:「………娘娘放心,微臣一定竭盡心力,好好教授八皇子,不辜負娘娘辛苦這兩日。」
「……只是不知道,微臣殫精竭慮般教授八皇子,皇后娘娘可有額外的賞賜寬一寬微臣的心呢。」
宋郁華眼眸一頓,繼而點點頭笑道:「那是最好不過,報酬嘛………自然也是有的。」
眼看他挑眉等賞,宋郁華斂起神色,不輕不重撥動幾下甲套,過了會兒站起身緩緩走至他身前。
掃過他這張格外俊美的臉,她微微仰頭,淡淡道:「………卞公好好教兆兒,說不定本宮與卞公心中所求不謀而合。」
「來日還能殊途同歸。」
可這句話落,原本含笑的卞修遠眼眸一瞬轉過犀利。
宋郁華再低頭,纖瘦的脖子上已經覆上一雙冰冰涼涼的手,似乎稍稍一用力,就能將它折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