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全停下手裡的動作,努力回憶著。
小時候似乎是有那麼一回,家裡被水淹了。僕人老於把他放在澡盆里,他用胳膊做船槳從這個房間劃到那個房間。對他來說是童年美好的記憶,對當時的眾多百姓而言,無疑是一場巨大的災難。
「官家半個月之內下了三道罪己詔,冒著大雨親自步行前往天壇祭祀,希望大雨能早日停歇。然而天不從人願,這雨不但沒有停下來,反而越下越大。從天壇回鸞的路上,官家還跌了一跤……當時我作為護衛,在旁邊瞧得真真的。官家摔得一身泥水,臉都白了。下令即刻封鎖消息,不讓外人知道。」
君權神授,天子是昊天上帝在人家的權力執行者。皇帝的權威不但承襲自他趙家的父輩,更來自於上天的父輩。
官家祈禱雨霽不成還跌了一個大跟頭,往輕里說是老天爺看不慣皇帝這幾年的所作所為,往重里說就是老天爺懷疑他老趙家是否還有資格統領萬民。
畢竟當年先祖打下的花花江山如今只剩下長江以南的一半,就連趙家列祖列宗的陵墓所在都已經悉數淪陷。
只擁有半副江山的天子,算是得到上天承認的天子麼?
如果被有心之人利用,搞些個「石人一隻眼」,「欲知聖人姓,田八二十一」,「檢點做天子」之類的讖言傳播,他這皇帝的寶座還能保得住麼?
回到皇宮後,官家下詔,從即日起臨安城內的一切勾欄瓦舍賭坊青樓都不准開門,哪天不下雨了哪天開。
全城道觀佛寺擺大開法壇,一眾僧尼為國祈福。不止如此,朝廷還強制所有官宦人家按照爵位和官位大小出資賑災,捐米捐物。若有不捐少捐,削爵的削爵,罷官的罷官。民間富戶商戶如有人願意共襄盛舉,朝廷將為其頒布旌表,以資獎勵。
就這樣,整個臨安城都陷入了一場轟轟烈烈的救災活動中。
「這麼說來,那時候我家似乎也捐了糧食。」
八年前卓不群剛到弱冠之年,距離他考中進士還有兩年。不過卓家因為受到傅家和袁家的接濟,日子過得還算小康。卓不群當時雖然只是個秀才,卻也是丹心一片,拿出了家中陳糧。後來被傅家知曉,傅大人又叫人送來多幾倍的米糧,以卓家的名義捐了出去。
傅大人一心愛惜未來女婿,還沒成親就想辦法維持他的面子。他自己身為朝廷命官,當然捐得更多。
既然皇帝有命,本來就「樂善好施」的各家賭坊決定聯合起來干回大事——不但下雨期間不接待客人,與臨安百姓一道為國祈福。並且決定等雨停了後,發願要在松木山上建一座靈骨塔,一座焚化爐並雕刻了一座小小的地藏王菩薩像,請高僧開光,用來超度亡靈。
「當時城裡有好事之人,說什么女童乃純陰之體,被父母拋棄後又心生怨恨,才招來這場禍害。所以必須有地藏王菩薩超度,才能阻止這場淫雨。」
「不管怎麼說,倒是難得他們這份善舉。」
無論做善事的出發點是什麼,最終有人受益也算是好事一樁。
「善舉?你現在手裡敲的東西,就是他們當年的『善舉』。」
安然冷笑。
「當」的一聲,錘子落地。
卓全指著散落的石塊,又指了指床上的屍骸,顫抖地問,「難道他們把孩子砌進牆裡了?」
賭坊的人,趁著建靈骨塔的機會,把孩子的屍體砌進牆裡不成?
「那倒不是。」
廖大夫把錘子撿起來,「砌進牆裡多麻煩,風曬雨淋,天長地久石塊剝落萬一露出來怎麼辦。」
「當然是挖個大坑,把屍體扔進去。上頭用石灰加砂土澆築,再蓋上座亭子,一切才能被埋葬得乾乾淨淨。除了鬼,沒人會發現端倪。」
「即便真有冤魂作祟也不用害怕,高僧加持過的佛像鎮壓在上頭,莫說是小鬼,就是老妖又有何懼?」
安然和廖大夫你一言我一語。
「正所謂殺人容易拋屍難,這麼一來,孩子們的屍體就算被處理掉了。」
「不但如此,松木山還因此變成了專門拋棄焚化孩童的所在,臨安城內外皆知。從此之後,再有孩子死掉,只要把屍體即使弄到山上去焚化就行。除非……」
「除非遇到如同八年前一樣連續陰雨的天氣,又恰好有一批孩子的屍體急需處理……焚化爐無法工作,只能先草草把孩子埋在山上某處,等到雨霽天晴再做打算。卻偏偏老天突然開眼,被人發現了蛛絲馬跡。」
卓全接口。
卓全恍然大悟,原來他師父這兩天忙忙碌碌,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竟然是聯手廖大夫,兩老頭把靈骨塔給刨了!
「師父,您太厲害了,你是怎麼會想到靈骨塔不對勁的?」
卓全一臉崇拜。
「不是我想的,是你師姐提供的線索,老頭子只不過是去現場勘察還原一番而已。」
安然說著,一臉很鐵不成鋼地看著卓全,「你這腦袋瓜子多少也要動動,別只會使傻力氣。以後你師姐不在你身邊,難道你就不破案了。」
卓全慚愧地低下頭。
「你看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