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卓全還只是個只會跟在大哥身後要糖吃的孩子,每天最關心的不是去哪裡玩,就是下一頓吃什麼,還有就是怎麼躲開討人嫌的二哥和如何捉弄學堂里的老夫子。除了沒有父母高堂,他的童年過得很快樂,大哥卓不群為他擋去了一切風雨。
「那年積善坊里的幾家賭坊聯合起來,做了一家『大善事』。也算是轟動了半個京城吧。」
安然動手收拾出一塊能坐的地方來,又指揮廖大夫去燒水,卓全劈柴。兩人寄人籬下,不得不干。等茶水泡好了,三人圍著桌子討論案情。
「賭坊還能做善事?」
卓全根本不信,「這些人壞事做淨,恨不得臨安每個人都變成賭徒,好叫他們敲骨吸髓。」
廖大夫頻頻搖頭,心想這個小伙子雖然耿直,卻還是經歷得太少了。
「你不曉得,每年給廟裡捐香火錢最多的,除了那些達官顯貴家的太太,老太太,就屬賭坊了。不止臨安城,各地都是這樣。」
「他們還捐錢給義莊,廣濟苑,惠民藥局。」
「什麼?」
卓全想不明白。
「不管是開賭坊的人,還是那些賭徒,都很相信『氣運』這種東西。講究的是有進有出,有借有還。你覺得他們不知道自己做的是缺德買賣?沒人比他們更知道自己有多缺德了。害得人子賣爺田不算,還賣妻賣女。人一旦沾了賭,就廢了一半了。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是最損氣運的。」
廖大夫侃侃而談。
「所以呢,八年前他們幹了什麼事情?」
「他們捐了一個爐子,一座亭子,一尊地藏王菩薩像。」
安然抬起手往北邊指了指。
第44章
根據安然的說法臨安城外亂葬崗靠西側有條無名小河,河對岸有一塊高地,原本專門用來焚燒屍體。
大頌百姓原本都遵從傳統,親人死後總歸要置辦墳塋棺槨,好讓其入土為安。然而衣冠南渡,一路上死了不少人,只能將屍體火化,把骨灰罈帶到南邊安葬。加上時局動亂,百姓飽受顛沛流離之苦,看不到希望的他們只能希求來世投個好胎,紛紛皈依佛教,死後自然也按照佛教典儀進行荼毗之禮。
所謂「荼毗之禮」來自古代天竺,天竺人以火葬為佛正葬,佛言「積眾香薪厚衣其上。而闍維之。薪盡火滅。收取捨利。」
高僧才燒的出舍利,普通人也就一捧骨灰。
相比傳統土葬,火葬的花費要來的少得多,至少可以省掉一副棺材錢,因此不止佛教徒,普通百姓也紛紛選擇火葬。這就導致了無名河邊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除了下雨天時時刻刻都煙燻火燎。哪怕在西湖泛舟都能見到這邊黑煙滾滾,別提多煞風景。
天長日久,河水被木材的焦炭和散落的骨灰弄得昏黃不堪,有人給它取了個諢名,叫做「陰陽界」,還有人乾脆稱之為「碧落黃泉」。
此地火葬生意紅紅火火,然而卻有這麼一群人是不能在這裡火葬的——年幼夭折的女孩子。
臨安和附近地區溺女成風,死了女兒的人家堅信把小女嬰葬入自家墓地會招來不幸,要扔的越遠越好,最好永生永世都找不到回家的路,再也不要來投胎——於是他們把孩子的屍體扔到山上去偷偷焚燒。有點良心的,搞個骨灰罐就地掩埋。沒有良心的,直接把骨灰揚了,詛咒她永墮地獄,無法投胎。
「有一年夏天官家和娘娘們在宮內太液池內泛舟乘涼,突然天上飄來一團黑灰,正好落在陛下臉上,還差點落盡眼睛裡……就是『碧落黃泉』對岸火葬場飄來的黑灰。」
談起往事安然一臉幸災樂禍。
「是骨灰麼?」
「骨灰哪裡能飄那麼遠,是燒黑的木屑。不過這也夠晦氣的。」
「官家當時氣得臉都黑了,當即找來大臣問詢。大臣據實以報,陛下勃然大怒。說《尚書》上從未寫過有火葬這種禮儀,我中土之民怎麼不守祖宗之法,淨去學那些域外之人的邪門歪道,辱沒祖先,有愧先人。」
「從此之後,臨安城內除了寺廟中的僧尼,普通百姓皆不得火葬,必須以土法安葬。若子女擅自為父母親人施行荼毗之禮,以『大不孝』來問罪。不但打板子,而且還要坐牢。」
卓全還是第一次聽說這件往事。
「河邊的火葬場雖然沒了,不過松木山上丟孩子的地方還是被保存下來。眼看孩子越丟越多,抓也抓不過來,衙門沒辦法,只好派義莊的人隔三差五上去焚燒處理一下。官家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再追究。」
「那和德旺莊有什麼關係?」
卓全一邊問,手裡敲石塊的動作也沒停下。
「八年前的秋天,臨安下了一場大暴雨。那已經不是用暴雨可以形容的了,簡直就是天被捅了一個窟窿,整整半月雨都沒有停下來過。城內汪洋一片,城郊的農田全部都被淹沒,秋糧顆粒無收。城外的山區大塊大塊的石頭往下落,不知道死了多少人,西湖上每天都飄著無數屍體,餓殍無數。」=quothr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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