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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這樣一個安貧樂道、高蹈遠舉之人,在短短十多年的時間裡,竟能從一介白衣一躍成為國子監的祭酒,饒是靠著所謂才學,這背後的官場攀附、蠅營狗苟是絕不會少的。

一個人的樣貌或許很容易改變,可性格和品節的蛻變卻宛如剔骨剝肉……

然而事實不容抵賴,大理寺發來的密報顯示,太常寺、太醫署、兵部、工部、鴻臚寺……每一個與之前案子有關的部門,裡面都有張齡的門生,且大多都是同他一樣飽嘗不公,受了張齡提拔才熬出頭的寒門。

他們對那些草菅人命的權貴有著天然的憤怒,很容易被蠱惑、被煽動,而這也正是謝景熙最為擔心的事。

思及姚大娘讓他們轉交給冬卿那封舊信……

原來他們一直都是一葉障目,在一條起始就是錯誤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謝景熙沉默,寂靜的河邊山野,一時只剩篝火燃燒的嗶剝。

「大人!郡主!」遠處傳來裴真的聲音,他朝兩人跑近,拱手急到,「方才京中傳來消息,說原本定於六日之後的慶典忽然提前了。」

「什麼?!」沈朝顏訝然,望了眼身側謝景熙問,「提前到什麼時候了?」

裴真遲疑地看了謝景熙一眼,囁嚅道:「說是三、三日後,天竺高僧進京當日……」

三日……

沈朝顏聽到這句話的時候,險些站不住。她扶著身邊的樹幹緩了一息,想再說些什麼,張口才發現,現在說什麼都是於事無補。

身旁的人已經沉默地行出去,謝景熙解開拴在樹林裡的馬,一個跨腿,已經翻身而上。

山林的寂靜被一聲忽至的嘶鳴打破,謝景熙神色肅然地對裴真道:「你留下,和剩下的人一起護送郡主回京,切不可有任何閃失。」言訖揚鞭一甩,騎馬拐上林間小路。

寧州距灃京還有足足六百里的路程,就算不眠不休地趕路,換馬不換人,也要至少一天半的時間才能趕到,更別說他們一路上根本不敢去驛站換馬。

倘若張齡真的打算在迎佛慶典上行事,那留給他們的時間……確實來不及了。

寒風拍打著的氅衣,耳邊全是獵獵的聲響和自己濃重的呼吸,倘若老師真是冬卿,那麼從他踏上復仇之路的這一刻起,變踏上了一條萬劫不復的不歸之路。

這條路謝景熙曾經走過,只是他比張齡幸運,他遇見了願意引領他、他的那個人,而張齡沒有。

「駕!」

又是一鞭落在馬臀,謝景熙心急如焚,只能免力一試,再賭一把天意。

然而很快,身後響起同樣急迫的馬蹄,謝景熙疑惑回頭,看見女子身形矯健,怒目朝他馳來。

「謝景熙!」沈朝顏扯開嗓子怒喝,謝景熙一個晃神,人已經衝到了他的身側。

「你一言不發上馬就走,究竟什麼意思?!」

她的話被馬蹄踏入黑夜,謝景熙卻聽懂了,逆著風回她道:「整件事都與家父有關,我是才是那個系鈴之人。且此去灃京過於危險,有我一人足矣,裴真會帶你先去安全的地方,等我……」「屁話!」突然的怒斥打斷了謝景熙的話。

饒是平日裡再是習慣了沈朝顏的囂張跋扈,聽見她這麼驚世駭俗的市井之語,謝景熙還是怔了一怔。

「什麼叫只與你蕭家有關?」沈朝顏瞪眼怒道:「我爹的死跟他有沒有關係?他計劃要毀掉的灃京是不是我的家鄉?可能會陷入危險的皇上,是不是同我一起長大的親人?還有、還有大周,是不是我的故國,是不是我爹拼了命保下來的地方?!你一句危險就想撇下我?門兒都沒有!」

「對!門兒都沒有!!!」

不等謝景熙答,身後響起整齊劃一的雄渾回應。

他怔愣地回頭一望,看見一向對他言聽計從的裴真,這次卻帶著隨行的侍衛一路跟在後面。

是鐵了心要同他一道去送死啊。

許是夜裡的風太涼,鼻頭被吹得一澀,但那股味道很快又在寒風中消散,生出酣甜的餘味,謝景熙無奈地笑,卻沒有再讓他們離開。

前路艱險,有摯愛摯友隨行,他好像又回到了十年前。只是那時那個大雪紛飛的冬夜,改變了他往後十年的人生,成為困了他十年的夢靨。

而現在,他終於釋然了。

他明白了父親為何坦然赴死,也明白了沈傅捨命所護下的一切,而且這一次,他不用再踽踽獨行、形單影隻。

謝景熙笑出聲來,揚手又是一鞭。

*

鼓樂燈燎,騰騰如沸。

臘月二十的灃京城,宴歌管,到處都是一派喧闐熱鬧的景象。

李冕在群臣的簇擁下,於傍晚時分登上了位於朱雀大街和皇城之間的朱雀樓。隨著晚霞褪去最後一絲光彩,盛大的慶典緩緩拉開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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