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沈朝顏一直站在一門之隔的地方,看著阿爹一步步走進燦爛的夕陽,直至再也不見。
而那時的她根本不知,那就是她與阿爹的最後一面。
無言、沉默,甚至沒有好好道別的最後一面。
一滴熱淚從眼角滑落,在冬日的風裡涼透。沈朝顏醒過來,匆匆拭去眼中潮意。
馬車停在回棠村的姚家,姚氏母女聽聞動靜早已等在門口。
母女倆都是老實的村婦,從沒見過這樣的陣仗,姚月娘更是嚇得臉色煞白,渾身僵直,直到沈朝顏從馬車裡行了出來。她錯愕地看著眼前那張熟悉的臉,支吾了半晌才囁嚅道:「恩、恩人……你怎麼……」
姚月娘掃了眼門前身著鎧甲兜鍪的侍衛,怔愣道:「您……這是回來看望我和阿娘麼?」
沈朝顏笑了笑,用儘量謙和的語氣對兩人亮明了身份和來意。
話落,現場陷入詭異的寂靜。
姚月娘驚恐地看著沈朝顏,又看了看她身後的侍衛,再看了看沈朝顏,當即便扶著姚大娘跪下了。
沈朝顏趕緊制止了她們,拽著姚月娘的手道:「此次前往,是我有求於二位,二位若還如此拘禮,便會叫我折福了。」
母女兩果真猶豫了,沈朝顏藉機攙扶起姚大娘,引她往屋內說話。
草屋逼仄,若是只有沈朝顏在還好,霍起和謝景熙跟著一道進來,整個房間就像是小小的圍籠,擠得人呼吸都不暢快。
謝景熙的傷還沒好,本該呆在府衙修養,如今偏要這麼急吼吼地跟來,他不出去誰出去。於是沈朝顏乜一眼他,示意他去外面等著。
謝景熙黑著張臉,卻老老實實地去門外候著了。
沈朝顏這才問母女兩人到,「上回你們提到姚阿武說要上京告御狀的事,那敢問,他是自己去的麼?」
姚月娘搖頭,而後又點了點頭,道:「阿兄確實提過一回,說是見到了一個什麼欽差,要同他一道上京的。可是……」她頓了頓,又道:「後來阿兄回來送了些銀子,不知道為什麼,我見他是半夜偷偷上了路,身邊也沒什麼欽差。」
沈朝顏心中一凜,對自己方才的推測又肯定了幾分。
若她爹明知自己是以身赴險,定不會同意姚阿武一道前往。聽姚月娘的意思,姚阿武應該是被趕回來,又偷偷跟去的。
思及此,她繼續問到,「那你阿兄臨走前,沒有留下些什麼東西麼?」
姚月娘望了姚大娘一眼,搖了搖頭。姚大娘卻在此時開口道:「若要說留下的東西,阿武臨走前就留了些銀子,都裝在一個木匣子裡。只是銀子不多,這一年收成也不好,已經用光了……」
「那我能看看那個匣子嗎?」沈朝顏問。
姚月娘聞言點點頭,蹲身從床榻下面翻出一個淺棕色的小木匣。
沈朝顏捧過來,端在手裡仔仔細細地翻看起來,只是無論她怎麼瞧,這都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小木匣,並沒有什麼特殊的暗門。
正當沈朝顏疑惑,一個聲音從門外傳來。謝景熙頭上纏著白色紗布,抄手靠在門框,盯著她手裡的木匣提醒到,「這是柳木。」
「柳木?」沈朝顏疑惑。
謝景熙繼續道:「通常來說,木匣若是為了儲物,大多會採用松木、柏木、亦或是樟木,柳木柔軟,容易腐壞,一般多做富貴人家的裝飾之用,況且這木匣所用的銅漆色澤鮮亮,質地密實,一看就不是尋常人能用得起的。所以……」
他頓了頓,道:「那不是姚阿武的盒子,是別人贈予他的。」
沈朝顏聽完,認真檢查了一遍姚阿武留下的盒子,如謝景熙所言,這個木匣雖然外觀樸素,可做工和用漆皆乃上層,確實不像是姚阿武所有之物。
那麼……這會是她爹贈予姚阿武的麼?如果是的話,他的目的又是什麼?
沈朝顏思忖著,腦中一幕幕回閃著過往。柳?柳……
西牆柳前,才見玉人……
腦中閃過這句話的時候,沈朝顏忽然一怔。
西牆柳前,才見玉人!
她怎麼會忘了,這是五歲那年的上元節,他們一家最後一次闔家團圓的時候,沈傅出給她的那道字謎!
沈傅喜愛杜詩,故而當時才出了此句,牆西為土,柳前為木,才見玉人,便是子美。那一年,沈朝顏憑著這個字謎,贏得了上元節最美的那盞花燈。
所以西牆柳前……
沈朝顏放下手中木匣,急步行出小屋。
此時正是日落的時候,冬日金燦燦的夕陽掛在西面牆外的那株柳樹枝頭,落下絢爛的斑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