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一天過去了、兩天過去了,謝景熙等到新羅使團都入京了,才在含元殿的國宴上看見她一身錦緞華服而來,與新羅王世子相談甚歡……
再說今日這行獵,謝景熙本因公務繁忙,被李冕特許不用伴駕的。
可昨天裴真從暗衛那裡帶回個消息,說此次驪山之行,昭平郡主自請為新羅王子伴遊,以盡地主之誼。連日操勞的謝寺卿終於擱下寫了一半的卷宗,當即安排好大理寺公務,於次日一早便等在了伴駕的朝臣之列。
本以為某人做賊心虛,被他堵上門來會躲閃或惱怒,而沈朝顏卻像個沒事人似的依舊同他親近,甚至還堂而皇之地在眾目睽睽之下邀他共乘。
他本就是名正言順的郡馬,謝景熙雖然不願,但又找不到拒絕的理由,於是昂首挺胸就上了昭平郡主的車輦。
馬車碌碌,晃動著車廂里滿地的碎陽,謝景熙背靠壁板雙手扶膝,再次始料不及地看了沈朝顏一路的後腦勺。手上的白玉扳指都快被他捻得發光了,沈朝顏卻從始至終盯著那個騎馬隨行的王世子,嘴角還時不時就漾開一抹嬌俏的弧度……
謝景熙氣得太陽穴直跳,卻偏生連甩臉色都做不到,因為那人壓根兒不往他這邊看。
「嗒!」
火燒火燎的時刻,一聲輕微的響動吸引了謝景熙的注意。
他垂眸往身側的空處看去,一個指節大小的金龜子正巧撞進車廂,收了翅膀落在謝景熙腿側。陽光映在上面,色澤金潤油亮。
謝景熙深眸微緊,心中倏地有了計較。
沈朝顏在車窗上趴了快一個時辰,表面笑靨爛漫,實則早就腰酸背痛。此時她雖看不見謝景熙的表情,但從他沉默的一路來看,沈朝顏敢確定,此刻這人估計連活剝了她的心都有了。
累是累一點,但只要能氣到那個老奸巨猾的狗男人,她如今的苦只能算痛卻快樂著。
沈朝顏心中得意,不免表演得愈發起勁。她思忖著自己最好看的角度是左臉,便微微將左邊臉往新羅世子的方向側了側。
也不知是不是車窗上的篦簾搔到脖子,她晃了晃,依然覺得癢酥酥的,便伸手去撓。
然而這一撓,卻摸到個滑滑硬硬的小圓球,沈朝顏以為是步搖上的五彩珠玉,直到那隻小圓球突然飛了起來。
「啊——啊啊啊啊啊啊!蟲蟲蟲!」
沈朝顏尖叫,驚慌失措地逃離了窗口。
額頭撞上一片溫熱,緊接著她張開雙臂,遵循本能地將某人的脖子緊緊摟住了。
呼吸交錯,她的臉都已經貼上了謝景熙的鬢髮,而那人卻仍舊巋然,用那副淡之又淡的嗓子問了句,「怎麼了?」
沈朝顏一整個人都撲在他懷裡,扯過他的手臂擋在身前,哆嗦道:「蟲、飛蟲……好大的飛蟲。」
謝景熙哂了一聲,伸手將那落在墊上的飛蟲撈起,放它出了車廂。
金龜子振著翅膀飛遠,直到窗上的竹簾被放下,沈朝顏都還保持著環抱謝景熙的姿勢,戰戰兢兢地將封閉的車廂四處都看了一遍。
「怎麼?」謝景熙問得淡然,一副奚落的語氣,「郡主還不下來,是覺得臣的大腿好坐,還是臣的胳膊好摟?」
話落,那兩隻環抱他胳膊的手,才總算是鬆了一松。
明艷的芙蓉面上浮出兩團紅暈,是她方才情緒激動給嚇出來的。而那雙狡黠的眸子在謝景熙面上匆匆掃了一圈,惶然褪去了,沈朝顏的眼底浮現出一抹狐疑。
「謝寺卿。」她歪頭攫住謝景熙的視線,語氣悠緩而篤定地道:「剛才那隻蟲,是你故意扔的吧?」
這人是在跟他開玩笑?還問是不是他故意扔的?
當然是他故意的。
實則扔蟲子的時候,謝景熙只是一時興起,想著嬌生慣養的貴女,對這些小東西不甚了解,自然會害怕一些。卻不想這隨意一試,卻給他找到了軟肋,人前天不怕地不怕的昭平郡主,竟然害怕這種無害的小蟲子。
想想就覺得舒暢。
可他堂堂大理寺卿加郡馬能承認自己這些見不得人的心思麼?
不能。
於是謝景熙擺出副冷漠的態度,揶揄沈朝顏道:「臣本就是郡主的郡馬,名正言順,郡主若想親近微臣,大可坦蕩一些。」
言訖還一臉玩味地看她,摟著她的手接著便收緊了幾分。
「……」沈朝顏簡直要被這人的不要臉給氣笑了。
什麼叫想親近他?想錘死他還差不多!
可這人壞就壞在不按套路出牌,嘴上奚落,手上撩撥,弄得她若惱羞成怒或落荒而逃,都等於默認了自己心裡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