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冕看熱鬧不嫌事大,興奮地將沈朝顏拉到身邊,嘚瑟到,「等下我們就乘船走個十里地,讓這個老匹夫跟著一路點。」
他對自己這個想法很滿意,又補充道:「早想到這個法子,朕就應該午時來試船,看那老匹夫在烈日暴曬下跟船跑,才夠朕解氣!」
言訖,李冕轉身看向岸邊的煙火台,吩咐道:「行了,讓蒙將軍點火吧。」
「準備——」
黑夜裡響起嘹亮的口號。
蒙赫從侍衛手上接過火把,點燃台上煙火的引線。
河面上的風不知何時烈起來,把那人的聲音都吹得晃蕩。
沈朝顏扶靠在護欄,抬頭看見頭上那片黑沉沉的天,似乎是要落雨的樣子。
也許是河風吹得人不清醒,看著煙火台上一個個堆放好的煙花筒,沈朝顏的眼前卻莫名浮現出昨晚在驛站里見到的那個黃掌柜。
她蹙眉,轉頭問謝景熙到,「這次陪同使臣的觀禮,兵部都有哪些司要參與?」
謝景熙怔了怔,似是沒想到她怎麼突然問這個。他略一思忖,道:「只有兵曹和駕部兩司,怎麼?」
「也沒什麼,」沈朝顏搖頭道:「只是突然想到昨日那個黃掌柜,離開前問我說,你是在兵部哪一司謀事。我當時隨口說了個職方司,他說挺好……我覺得他說話的表情,有點奇怪。」
「哦?」謝景熙挑眉。
可不等他問出後面的話,一聲巨響撕開沉沉黑夜!
煙火台上猝然炸開一團火球,木台霎時四分五裂,飛濺的木塊隨著氣浪砸向船體。
突如其來的變故,所有人都愣住了,霍起立即便撲倒了身邊的李冕。
聲浪滾滾,將船體都掀得猛然一顫。
「護駕!護、護護駕!」
眾人慌亂起來,一時間,踩踏叫嚷之聲如浪濤滾滾,不絕於耳。
一個浪頭過來,船身猛然向一邊歪去!
驚惶之中,沈朝顏只覺身體失重,接著便是入水的驚涼。
一切發生得太快,以至於落水聲倏然響起的時候,眾人才反應過來。
搖擺不定的龍船被穩住了,李冕抱著護欄,無措地掃視著身邊一張張的臉。
「阿、阿姐?」他怔忡,下意識便往河中看去。
火光下的河面波濤洶湧,往前卻化作一張漆黑巨口,一瞬便將那抹影子吞沒。
「來、來人!郡主落水了!郡主落水了!」
「嘩——」
慌亂中,一抹花青色的影子一閃。
謝景熙縱身躍入水中。
第65章
冰冷的河水封印了四肢,試聽被屏蔽,窒息感鋪天蓋地。
模糊中,沈朝顏看見水面上有一片亮燦燦的光照著,像十四年前的月亮。
她記得那一年的小年夜,月亮是半圓形的,掛在東邊偏南的地方,像一張猴子的臉譜。
小女孩放下手裡快要繡完的圍脖,對著傷痕累累的手指,輕輕吹了口氣。
「嬤嬤,」小女孩仰頭,一雙黑亮的眸子期待又忐忑,小小聲地問身旁的婦人,「你說……娘親會喜歡我繡的圍脖麼?」
「當然。」那婦人放下手裡的女紅,笑著摸了摸她的頭。
「那我們什麼時候才能見到母親?」
婦人被問得一怔,臉上笑容滯了一瞬。但她很快又恢復了親切的神色,望了望天上的下玄月道:「很快了,等娘親的病治好了,茶茶就可以見到她了。」
「那娘親的病,什麼時候才能治好?」
婦人臉上浮起一絲苦澀,她轉身拾起一件毛氅披在女孩肩上,順勢低頭抹了抹泛紅的眼角。
沈朝顏聽見她對自己講,「快了……再過幾天,就是新的一年了。新的一年,娘親就會好起來。」
燭火搖曳,婦人的影子晃了晃,眼前的一切很快就像漣漪,一圈圈地散了開去。
畫面重聚,沈朝顏看見五歲的自己,提著一盞快要有她高的燈籠,獨自行在寒夜的大雪裡。
今日是除夕,爹爹應了宮裡的邀請赴宴。
本來沈朝顏也該跟著一道去,可她生病躲過了。
沈朝顏摸了摸自己發燙的臉頰,後悔昨夜應該只在風裡站半個時辰就足夠了。畢竟發燒的時候腦袋昏昏,若是見到娘親忘了要說什麼,那就太糟糕了。
這麼想著,小手伸進毛氅,摸了摸那條繡了很久的圍巾,心裡才覺得安定了一些。
今夜雪勢大得驚人,丟棉扯絮的,廊道兩旁早就是厚厚的一片銀白。
通往後院的廊道很長,一路上也沒見著幾個人,只有兩側避雨的竹簾被夜風吹得嘩啦作響。沈朝顏一路緩緩地走著,身前孤燈小小的一點,蕭索而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