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朝顏被她這樣的表情嚇得愣住,急著想掙脫,然而時年五歲的她,如何敵得過沈氏的力量?
她毫無反抗之力地被沈氏拉扯著,拖行到了屋外。氅衣落在了屋內,大雪夾著冷風,直往人脖子裡鑽。
沈氏瘋了似的,沈朝顏越是掙扎,她越是歇斯底里。
漫天的煙花爆竹掩蓋了她驚惶的哭喊,嘩啦水響,她被沈氏整個摁進了刺骨的冰池。
沈氏也跳了進來,歇斯底里地大叫,「是你害死了我的瑄兒!你為什麼要害死他?!為什麼呀?!」
鐵鉗一般的手,冰冷的水,沈氏牢牢鎖住沈朝顏,死命將她往更深處拖。湧入口鼻的水像刀子,割刺喉嚨和胸腔,直往肺葉里灌。
沈朝顏幾次想告訴她,沈瑄不是她害死的。
爹爹說過,弟弟的死不是她的錯。
可每一次張口,換來的都只有冰冷的水,和越來越重的窒息。
視線模糊起來,頭頂上那個銀燦燦的月亮散開,變成一片白茫。
慢慢的,那片白茫晃動起來,又變成眼前素白的帳子。
沈朝顏睜眼,看見一張陌生的、女人的臉。
「呀!醒了!」那女人叫起來,扭頭就對院子裡扯著嗓子喊:「那個誰快來看看,你婆娘醒了。」
腦子還昏蒙著,如今被那婦人這麼一吵,耳中就只剩嗡鳴。不等沈朝顏弄明白她口中的「婆娘」是誰,胃腹里倏地騰起一股翻攪。
「哎喲!」
婦人驚叫一聲。
她身後的沈朝顏已是吐的天翻地覆。
「好了好了,吐出來就好了!」
婦人兀自高興著,俯身給沈朝顏順著氣,一邊還好言哄到,「我就說你沒事,你男人還偏不信,非要借馬去城裡尋什麼郎中。這麼晚了,城門也不讓進的。你若真的有事,等他把郎中尋回來,你也該涼透了。」
她說著話,扯過矮架上一張洗得發白的巾子,遞給沈朝顏道:「擦擦。」
看著那張辨不出顏色的巾布,沈朝顏到底還是搖了搖頭。
門口響起一陣窸窣的腳步,一抹黑影衝進來,將本就暗淡的油燈擋去了大半。順著那身尚還淌水的袍衫往上,沈朝顏對上那雙欣喜又驚惶的眼。
「你怎麼唔……」沒出口的問被一個濕淋淋的擁抱打斷。
可碰到她的一瞬,他似是又想起自己現下的樣子,擁抱便成了草草的一觸。
「這下你可算放心了吧?」婦人在一旁看得欣慰,笑著問謝景熙道:「郎君那信還送不送?」
謝景熙點頭,倏爾又像是憶起什麼,若有所思地瞟了沈朝顏一眼,改口道:「先緩緩,等會我寫一封新的再送。」
「好嘞!」那婦人笑呵呵地看了看兩人,對謝景熙道:「那郎君快去換身衣裳吧,你這從頭濕到腳的,當心著涼了。不嫌棄的話,我讓當家的給你尋一件他的,你先將就著。」
被婦人的話提醒,沈朝顏這才低頭打量起自己的穿著。身上的裙裝已經被換下,穿的是一身粗布舊衣,雖然簡陋,但也乾淨整潔。
那婦人看見沈朝顏的眼神,頗為羞赧地解釋,「娘子這身衣裳是我的,農家小戶,粗布麻衣,不比娘子的那身貴重。娘子先將就著,待衣裳風乾了就給娘子換上。」
婦人是個利落敞亮的性子,沈朝顏道了句謝,向她打聽到,「敢問我們當下是在何處?此地距灃京城有多遠?」
婦人被問得一愣,懵懂地舉手往前指到,「灃京城?灃京城不就……」
「藥好了。」謝景熙行進來。
他換了身農夫的粗布麻衣,因著身量太高,那衣服穿在他身上足足短了一大截,和他那霞姿月韻的儀態湊在一起,有一種格格不入的滑稽……
沈朝顏被這麼一岔,方才的話倒也忘了問下去。
那婦人見謝景熙的樣子到底沒忍住,笑過之後又覺失禮,忙不迭地歉到,「郎君莫怪。」
謝景熙倒是不在意,行過去側身坐到床沿,對沈朝顏道:「先把藥喝了。等你好些,灃京隨時都能去。」
「敢問娘子和郎君是哪裡人呀?」婦人問。
沈朝顏道:「灃……」
「洛陽。」謝景熙答得面不改色。
沈朝顏一臉莫名地看著謝景熙,聽那婦人恍然道:「那確實挺遠的。」
婦人一頓,復又道:「不過沒事兒,你們若是不嫌棄,可以在這兒多住幾日,休息好了再上路也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