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畢,長公子二話不說,端起貢桌一側還在熒熒燃動的短燭,牽著她的手就往祠堂的偏殿走。
阿青:「……?」
長公子有底線,但不多。
端走祖宗貢桌上的長明燭跟一把掀掉人家的棺材板沒什麼兩樣。
袁頌此人看起來嚴謹端方、知節守禮,但實際上明顯不敬鬼神、天不怕地不怕,她大概今天實在是饞鴨子饞太久了,才敢冒著天打雷劈的危險在他面前化形。
阿青沒想到自己頭回打雁,就被大雁啄瞎了眼。
袁頌對她的無言置若罔察,只笑著牽住她的手,繞進祠堂側邊的長廊。
三更天的夜色深濃,無風。
月光在廊前的綠竹里穿行搖曳。
袁頌說話的時候,會緩下腳步,含笑的眉眼望著她,像是在認真觀察她的反應,偶爾說一些舊事,總是欲揚先抑,她心眼實,回回聽得驚呼連連,追著他問「如何是好」,引他輕笑。
阿青懷疑他在逗她,但她沒有證據。
袁頌口中的廂房其實是一間用于思過的禪房。
袁頌的父親袁在望打小就對這獨子寄予厚望,隔三差五就要從他言行舉止中挑些毛病,連罵帶罰地貶他到禪房裡跪著抄經,美其名曰讓他對著列祖列宗好好反省。
袁頌舉著燭台走在她前面:「幼年父親罰我跪祠堂的時候,總覺得像自己這般一無是處的人,長大後恐也庸碌無為,不若趁早一了百了,也省得受人口舌非議,給家族蒙羞,有一日,實在不想抄了,乾脆丟了筆,在荷塘邊站了很久,後來想想,大好年華如初晨懸日,豈可辜負春光?身體髮膚受之父母,豈可用這種方式盡孝?」
阿青想到那日光景,不免有些得意了:「那你那日在池邊,有沒有覺得水位清淺、荷花正艷?回來之後,有沒有覺得,膝蓋底下的蒲團特別軟?研出的磨硯特別絲滑?」
竹影搖曳,燭火輕晃。
佛幡無風自動,是心動。
袁頌的腳步一頓。
手裡的燭台已經跌落。
阿青還未來得及適應突然暗下來的光線,唇瓣已被人先一步封住。
燭台翻下廊沿的台階,燭心磕在潮濕的鵝軟石上,濃稠的紅蠟蓋住了熄滅的火,只餘一陣黑煙,輕飄飄地消散。
滾下的火星子落在唇畔,燒得兩個人都發出不能自抑的輕吟。
禪房的門不知道被誰的後背撞開。
屋內黑漆漆。
伸手不見五指。
只有愈來愈清晰的呼吸聲一陣急過一陣。
凌亂掉下來的外袍像冰冷的蛇蛻蓋住了兩人的足踝。
滾燙的手掌攥緊她的裙帶,一圈一圈握緊,最後沿著她鬆散的羽衣,朝最深處滑去。
廊外有雨,淅淅瀝瀝的雨水聲里夾入黏膩的涌潮。
直到阿青腿軟得快要站不住,袁頌乾脆利落地將她打橫抱到了床上。
弱冠後的長公子,已成了同齡人里的佼佼者,極少再被父親責罰。
但禪房內的一應器物仍定期有人打掃,乾淨整潔得像他日常的寢居,纖塵不染。
屋內的薰香是他慣用的細雪冷竹,空濛乾淨的水汽里,隱隱約約夾著一絲馥郁的甜。
明明是很淡的草木香氣,卻無端誘人得頭腦昏脹、任他為所欲為。
混亂中,阿青挑下他的琉璃髮簪。
光滑的簪子叮叮噹噹滾落床下,發出碎玉的聲響。
袁頌微涼的髮絲如瀑墜手。
阿青握緊他的頭髮,身落岩漿,被洪欲裹挾。
烈火焚身,渾身上下所有的毛孔都在叫囂著饑渴。
直到袁頌溫熱的鼻息從錦衾底下探上來,浮在她頭頂。
偏偏那雙帶著鉤子的眼睛,在此刻又澄澈得要命,像最單純的稚童哄人一樣,問她舒不舒服。
煙爐里暖氣升騰,於半空處消散不見。
阿青的鼻腔里都是水汽,眼睛裡都是氤氳,身下費力吞著不屬於她的東西,張著唇,只剩下喘息。
她答不上來,他就又低頭吻他。
細碎的吻落在彼此的臉頰、唇齒、頸項,似交頸的鴛鴦、纏綿的蛇。
金鉤搖曳。
廊沿落雨。
寂夜寥寥,墨空如洗。
青竹葉盛無根水。
山水潑墨,巒峰起伏。
袁頌入目是雪地,意識卻跌進岩漿,五臟六腑在翻滾的熔岩被情慾的炎火炙烤。
不知道是誰的汗先浸透枕被。
阿青恍恍惚惚間,好似自己夢裡都在吃鴨子。
但神仙豈會做夢?
她頭一回吃這種鴨子,整個人被揉碎在錦緞里找不著北。
直到五更天裡,很遠的地方傳來佛堂聲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