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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芫沒想到,他竟然等到這個時候,這樣一個糟糕的時候,才來問她草書的事。

不過也沒什麼所謂了,她前世因為怕他問,躲了一輩子,還不夠嗎?

蕭芫輕笑一聲,濃重的苦澀浸染心頭,「李晁,你還記得嗎,我那時候,究竟與你說了多少回不想練簪花小楷,哪怕換一個楷書,都行。」

李晁……

……他想不起了,在他的印象里,是他與她好好講道理,她才應下的。

甚至每回看見她優美的字跡,都會有種自豪之感,覺得有一部分也是他的功勞。

一切,在這一瞬間,被她親口戳碎。

蕭芫看懂了他的神色,踉蹌後退了一步,眼底終還是浮現淚花。

嘲笑自己:「你看,你都不記得了,我卻偷偷自己一個人苦練這麼多年,付出成倍的辛苦,還根本不敢在人前顯露,多可笑啊?」

「芫兒……」李晁喉頭微澀。

蕭芫歪著頭,眸光如一片瀲灩的湖,不堪風摧地顫動著,委屈浮動在被深陷囚困的暗淵之上,那麼沉重,沉重得好像他托也托不起。

她又向後退了兩步,淚水從眼角滴下,破碎中帶出一種驚心動魄的美,李晁卻無暇欣賞,他只覺得仿佛被一雙手,緊緊攥住了呼吸。

「你不是問我是不是不稀罕嗎,我今日便告訴你,李晁,我不稀罕,我寧願從一開始,就只有姑母,只有夫子教導我!」

「我真是厭惡透了,你將哪個太傅教導,又或是聖人所言,硬生生套在我身上,妄圖將我變成一個你隨意操控的傀儡!」

擲地有聲。

原來有時候言語,能比刀劍割開血肉還要痛。

言曹見李晁被氣得嘴唇都有些發白,忙豁出去勸道:「娘子您怎麼能這麼說呢,您的那些課業,都是陛下親自撥冗整理,不知耗費了多少心血……」

「言曹!」李晁抖著唇,聲音像是從肺腑里擠出來一般,「出去。」

見言曹急得團團就是不動,猛然抓起杯盞砸到他腳下,「出去!」

清脆一聲如響雷炸在耳邊,言曹渾身重重一抖跪倒在地,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出了門。

門慌忙地打開又關上,一隅天光雲影眨眼便溜走,徒留一室寂靜與狼藉。

良久,蕭芫視線緩緩下移,看向地上鋒利的碎瓷。

眼前忽然浮現相似的一幕,讓她手腳冰涼。

她彎下身子,將眼前這片碎瓷拾起,當著他的面放在御案上,輕聲:「陛下不用這般對待言曹,他一片忠心,況且,也沒說錯。」

「是我不好,辜負了陛下的辛勞。陛下政務繁忙,以後不必如此費心。至於兵書,既然答應了,我會看完的,只是,得等到春日賞花宴之後了。」

蕭芫很緩慢地蹲身一禮,轉身,一步一步,頭也不回地離開。

李晁覺得自己好似一個囚徒,一個被她鋒利的言語困在原地的囚徒。

他望著她的背影,渾身的氣力隨著她的遠去一點點抽離,直到某一刻,驟然跌坐在龍首圈椅。

蕭芫出了御書房,行至大殿廣場,明晃晃的天光之下,一切都好似成了亮白色。

終於,跨出了他恢弘的宮門。

再行幾步,遽然覺得腳下一軟……

「娘子!」

丹屏反應迅速,一把將她牢牢扶住。

漆陶嚇得心都差點兒停跳,扶住她另一邊胳膊,「娘子,您可別嚇奴婢,哪裡不舒服,奴婢給您叫太醫。」

蕭芫面色蒼白,聞言轉頭看向她,卻緩緩笑了。

稍搖了下頭,「我沒有不舒服。」

「漆陶,丹屏,我今日做了一件大事。」

「大事?」丹屏歪頭。

蕭芫笑容愈發真切,重重點頭,「是啊,是我以前,從不敢直言的大事。」

「還有娘子不敢的事啊,」丹屏驚奇,也替她開心,「娘子都不敢,定然非常非常難,這麼難的事娘子都能辦成,那可太厲害了!」

蕭芫喃喃重複,神色難辨,「嗯,是很厲害。」

她親手將纏身的束縛撕得粉碎,可又何嘗,不是在撕開一部分的自己。

……

傍晚,暮色四合。

漆陶焦急守在頤華殿書房門口,見丹屏出來,忙上前,「怎麼樣?」

丹屏氣餒地搖搖頭。

走出去幾步,不解地問漆陶:「阿姊,娘子不是說辦成了大事嗎,怎麼會這麼不開心,連膳食都不想用。」

漆陶無語地看她一眼,「你呀,腦子裡真是一個彎都不會拐。」

丹屏更疑惑了,「什麼啊?」

漆陶嘆了口氣,道:「你便只當,娘子所說的大事,也不全然是好事就行了。」

……

被李晁激得將心底最深的話說出來,蕭芫沒覺得有多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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