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暇時的兒女情長,早就被這紛飛戰火衝散。
一早白知微照常去了炊爨營,幾個僕婦剛蒸好熱乎的饅頭,蒸騰的熱氣後是一張張紅潤的笑臉。
「申大娘,什麼事這麼高興?」白知微拿著一個白乎乎的饅頭墊肚子,小口嚼著,鬆軟的饅頭帶著絲絲甜味。
刺史府沒了她專門的小廚房,她和長榮便跑到隔壁炊爨營來蹭飯,最開始她和長榮也打算過來炊爨營幫忙,被大娘嚴厲拒絕了,只得作罷。
申大娘喜道:「前線的消息,這幾場仗咱們大勝,按照這個趨勢,拿回西北就在這幾個月的功夫。」
踆州話帶著嚴重口音,最開始幾日,白知微總是聽不明白,現下倒是可以無障礙交流了。
快贏了,白知微懸著的心落回肚子裡,手上的饅頭越發的甜了,附和道:「那就好,那就好。」
申大娘道:「最好是要在春日來之前贏,白姑娘你是不知道,春日到了黃沙漫漫,簡直跟鬼迷眼一般,狂沙黃風裡指不定就鑽出個北羌騎兵,手持彎刀割掉兵士頭顱,懸掛在馬背上,那血拖延一地,可慘了。」
旁邊大娘拍了拍申大娘,怒道:「你淨嚇唬人家小姑娘,走了走了,快送飯去。」
這一番話倒是讓白知微上了心,到了入睡前,腦子裡迷迷糊糊地想著這場景。
——
白知微只覺得朦朦朧朧,天地間捲起滿天的風沙,刺激得她直流眼淚,不住地咳嗽,緩了好一會,她才覺得適應了些。
忽而高頭駿馬從她身側掠過,她一眼便瞧見了馬背上的身影,白衣玄甲,手握蓮生是顧卓,他打馬去追北羌逃將。
強烈不安縈繞心間,白知微著急大喊道:「行川,別追……」
身騎駿馬之人,絲毫未覺,只留給她一個越來越遠的背影。
忽而,黃沙驟起,風沙迷眼,她的視線一片模糊,她閉眼躲避風沙,再睜眼已無顧卓的身影。
「行川……」她四顧彷徨,一直在黃沙中尋找。
「噠噠——」遠處傳來馬蹄聲,她提著裙擺去追,走近了便聽見「桀桀」的笑聲。
高頭駿馬駛過,馱著的是身穿黑色斗篷的北羌戰將,手握彎刀,雪亮的刀刃正往下滴血。
白知微往下一瞧,馬背上拴著一排血淋淋的人頭,隨著馬背晃動擠壓在一起,最里側赫然是顧卓的人頭,鮮血糊掉了他的俊顏,脖頸處的傷口正啪嗒啪嗒往下滲血。
她捂著腦袋失聲尖叫:「啊——」
「行川——」
強烈的哀痛充斥心間,酸楚,悲哀讓她不能再思考分毫,她撿起斷刀就追,卻怎麼都追不上烈馬,只能看著血跡蜿蜒一地。
——
這一月余,忙得實在抽不開身,剛至泉州便接到北羌突襲的戰報,一場惡戰持續至現今,終於小勝幾場,有了喘息的功夫。
顧卓處理完戰報回到踆州刺史府時,已過了三更,進了小院時,屋子已經熄了燭火。
踆州不比建鄴,物資匱乏,便沒有多餘的燭火留著守夜燈,屋子裡只有朦朧的月光照亮。
他卻輕易地看清了床上,微微鼓著被子,白知微正睡得香甜,這便是對他最大的寬慰。
他嘴角不受控制的勾起,心裡柔軟一片。
一聲悽厲的慘叫:「行川——」
急劇驚懼下,白知微整個人在發抖,他上前環抱住她的肩膀,輕輕晃動將她喚醒,「知微,醒醒。」
白知微剛從噩夢中驚醒,意識迷濛,眼睫微垂,眼角發紅,眼眶內還有隱隱淚光,聲音無助又悽慘:「你是死了還是活著?」
第86章
顧卓輕拍著她的肩,安撫道:「當然是活著,知微怎麼了,方才做噩夢了?」
夢中那一幕實在太可怕了,白知微閉著眼緩了好一會,才克制住身子不再發抖,她逃避似地捂著臉,強裝鎮靜道:「行川,你怎麼回來了?」
「聽見有人喚我,我就回來了。」顧卓嘴角上揚,但瞧著白知微臉色不對勁,立刻斂了笑意,「方才夢見我了?夢見什麼了,把你嚇成這樣。」
白知微抬首,顧卓玄甲未除,在月光下泛著寒光,她未答話,將顧卓從頭到腳摸了一遍,確定他沒受傷,才稍稍鬆口氣。
顧卓皺著眉,平靜道:「夢見我死了?」
她被戳中心事,像被踩住了痛腳,差點原地跳起來,捂著耳朵急道:「沒有,沒有,別提那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