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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她身子一動,軟趴趴就從車窗上倒下來,像被剪斷了的花枝,攔腰一折,髮髻驟松,在光線里揚散開,他忙坐過去扶了她,讓她的身子靠在自己懷裡,把她的腦袋擱在自己肩膀上。

這濕漉漉熱騰騰的一個人,入懷柔軟,像只剛出鍋的湯糰粘到了他身上。

她的額頭近在眼前,飽滿潔白,但粘了許多繚亂青絲,他不由伸手替她撥到兩側,指腹觸及她皮膚,猶如灼燒。她的鼻翼忽然吸了吸,嘴唇嘟噥著,發出含糊聲響。

康熙眼皮一抬,立即把耳朵湊近她的唇。

嘰里咕嚕,聽不大清。

「在說什麼?」

她兀自很執著地說著,發出念經一般的囈語,康熙聽出那迷糊聲音中含有確鑿詞彙,像是...媽、弟弟、房子之類。

漢人喊額娘才叫做「娘」和「媽」,康熙皺起了眉,繼續聆聽著。

「媽...我認真念書...給你掙錢...買大房子...」

「我比弟弟有出息...我比弟弟聽話...媽...你為什麼不能對我好點...」

「我渴...我想吃西瓜...你讓衛承宗給我留塊西瓜...你怎麼什麼都要給他...」

所有詞句的含義徹底明了,康熙心臟仿佛被錘擊中,破了一個小小口子,被他強按在心底深處的情感通過那破洞滲漏而出,幾乎不可收拾。

他患天花的那些日子被遣送宮外避痘,如她此刻一般發熱寒戰,失去意識地囈語。痘症兇險,罹患之人九死一生,人人避之不及。他年紀那么小,未來本還悠長,可是因為痘症,未來被斬剩一截尾巴,只也許只有幾天能活了。在臨死之際,他多麼渴望皇阿瑪遣人送來一句關懷,叫他支撐住,那樣他就有熬下去的力量了,然而沒有,推門而入的始終是皇祖母的人或是孫嬤嬤,皇阿瑪那時應當抱著剛出生的四阿哥,享受天倫之樂。

後來四阿哥死了,他同那個只見過一面的嬰孩並無感情,得知消息內心還有卑劣的竊喜。四阿哥死於痘症,而他戰勝了痘症,他比弟弟健康勇敢,他刻苦念書學習,被所有人稱讚,這下皇阿瑪總可以把目光分一點到他身上了吧?然而沒有,皇阿瑪沉湎悲痛,無心朝政,一意出家,他什麼也不要了。

「我哪裡不如弟弟...」衛素瑤還在哼著,眉頭忽然緊皺,睫毛被打濕,軟綿綿的幾根粘接在一起。

康熙心裡像被萬千的針扎了似的,他像是在對小時候的那個自己說:「是,你比弟弟好得多,你有出息,也聽話,人人都誇你,可你媽眼睛不好,看不到你的好,咱們不管她。」

衛素瑤的眉心一皺又一松,然後有些怔怔的。

「咱們不管她。」

八月底的京郊酷熱難當,馬車裡熱烘烘的,而她呼出的氣息噴在他脖子上,比空氣還要熱上幾分。

康熙掀開車簾,「走快點!」

「啪」一聲,破空響,馬兒吃了一鞭,急沖向前,馬車很快馳進宮門,一逕往延禧宮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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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醫應召去延禧宮,小小屋子裡,擠了許多人,忙進忙出。

待太醫診斷開方完畢,閒雜人都退到了屋外,留秋興和秋鴻二人在裡面給衛素瑤換衣裳,小鐵棍則在走廊煎藥。

藥氣隨風流竄,蓋過了延禧宮的馥郁花香,蒸騰而上。晴空飛過幾隻烏鴉,許是被藥味衝到,呀呀大叫幾聲,撲棱翅膀落在歇山頂上。

康熙立在檐下一言不發,似是在看院子裡的茉莉,又似是在看對面屋頂上的鳥雀,旁人也不知他在想什麼。

惠嬪不敢打擾康熙,見陪同在康熙身後的是納蘭性德,便把他叫到一旁,逮著東問西問,得知原委,回頭就指著賀凌霜鼻子罵,「我把她交給你時還好好的,如何一回來就成了這樣?」

「你是怎麼教她的?不是教琴棋書畫嗎,怎就跑到宮外騎馬?」

「賀凌霜,你是怎麼當師父的?」

賀凌霜一句話不吭,甚至抬起眼睛莫名其妙看著惠嬪。

對賀凌霜的傲慢,惠嬪其實並不在意,這是她必須演的戲。

她此刻心裡可高興得很,衛素瑤是坐在御駕馬車中回來的,是由皇上親自抱著下來的,事情走到這一步,她還有什麼好追究賀凌霜的,她甚至要感謝賀凌霜。只不過,皇上面前,她不得不裝個樣子。

納蘭性德聽不下去,對她說道:「娘娘,多說於事無補,不如問問太醫什麼情況。」

「納蘭大人說得對,本宮是急糊塗了!」惠嬪扶著額頭,甩一甩帕子。她樂得作罷,不再指責賀凌霜,轉而去到兩位太醫跟前詢問情況。

檐下是人聲與鳥鳴,納蘭性德的目光瞥過那道白影,青簪烏髮,熟悉至極,只是他不敢同她交談,也不敢細看,她把自己推得離他遠遠的,他們兩人像是坐在各自的小船里,江上波搖,兩船雖一時近了,然而腳下隔著河流,無法互通,隨時一道微風就可使他們永別天涯。

他的目光移向院中的銀杏樹,這樹好高,葉子抖動著發出沙沙輕響,像是雲霧裡透出來的遙遠聲音,院中地面鋪排一片如織的樹蔭,小小的細密的孔洞裡,是銅錢般的光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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