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武立直了身子,低頭攢手,鄭重行了個烏孫的禮,而後離開。
選調精兵、集結糧草僅花費了一日夜。一切俱備後,單錚率一萬兵士自江寧南門而出,趁著月晦星淡,人銜草、馬銜枚,幾乎是悄無聲息出離了江寧。
不過前後腳功夫,翌日天明,離江寧州城二十里上游處,江面之上,自西而來了一支浩無邊際的戰船隊列,大如飛虎、小如海鰍,上列戰旗颯颯,映日的盔甲連片成行,森然羅列。
隨著一聲警醒禦敵的戰鼓沉雷般轟鳴,寧德軍戰艦傾出,湯湯江面之上,就此展開水戰。戰船之間廝殺無數,擊沉船隻亦無數。碎櫓殘骸、屍首斷軀源源不斷自上游漂下,鮮血隨浪翻滾,染得滔滔江水成了翻滾的赤色波濤。
宗契率兵從天曉直殺到日入黃沙,終於聞得對面鳴金而退,才擺陣回師;點集兵馬,傷損了二千餘,估摸著對面死傷數倍於自己,勉強算得上退敵大捷。
然攻守之勢未變,且據斥候傳來的戰報,後方官兵陸續集結,到如今已有數十萬眾,夜間連營燈火徹地連天,幾乎照得黑夜通亮,彷如日墜於野。
渡江強攻未必能取勝,可隨著時間推移,更遠處上游早已渡河的官兵終於自江南面而來,發起了陸路的進攻。
情勢之急,猶如千斤懸絲,每一時辰,都有派出的斥候回報,告知敵情。吳覽遷江寧城外百姓入城,拆毀城外房屋、堅壁清野。城中百姓惶惶,不分晝夜,常聽震鼓渾渾,無數兵士列陣飛馳。
好在此時節,旱地逢甘霖,沂州的援兵二萬,由陶慨領著,自東北渡江而來,終於入了江寧。
陶慨仍是那樣豪壯的性子,甫入了城,在急來迎接的將領當中,便問起單錚與宗契;吳覽多日未曾闔眼,一身衣衫皺褶、鬍子拉碴地出迎,詳細說了一遍分兵取洛京的計策,又道:「軍情急迫,無暇召回部將,為將軍接風;待來日江寧之圍解後,再謝將軍義氣!」
陶慨擺擺手,大步隨他入中軍帳,聽了近幾日來的軍報;還未怎麼析出條理,忽聽一聲響亮的叫喚,猛抬頭,見門外映著日耀,亮晃晃立著個半大的小子,身條抽長,凸眼長臉,渾身幼龍乳虎的精氣神,直透出萬丈的喜悅來,當先一步,跨到他身邊。
「爹!」陶岳一嗓子震得山響,里外三層院都驚飛了雀鳥。
陶慨一時發怔,心怪這小子怎麼忽地又拔高了一頭,眼眶裡卻發熱,鼻孔翕了兩翕,狠狠壓住了那一股突如其來的酸,粗大的巴掌往兒子肩頭一拍,拍得人齜牙咧嘴,斥道:「嚎哪門子?禮數!」
陶岳竄上跳下嘿嘿地笑,圍著陶慨團團地轉,又問東問西,嚷嚷著要隨父出城退敵。跟來的吳覽只一旁瞧著,連日來擰得解不開的眉頭終於也放鬆了幾分。
時值晌午過半,城外江畔禦敵的宗契發書至,道雙方仍僵峙,官兵今日無異動;西南陸路拒敵的鬼面人也報回敵情,今日未有大的陣仗。吳覽打發了斥候,一面主持安置沂州兵馬,一面吩咐整治將領食宿,席間又親自把盞,再三謝過了陶慨。
當晚,沂州軍飽餐休整,歇宿一宿;陶慨與兒子同塌而眠,聽他說不盡的二年來大小事,直聊到迷迷糊糊了,嘴裡還義父長義父短,心中好笑,又感激單錚,撫摸著兒子的腦袋,半是搪塞半是認真,「好好好,待你義父攻取了洛京,與那昏君換換。他做了皇帝,你為他前部大將,東征西戰……再不要聒噪,快睡!」
沒料想陶岳聽了,竟認真思想了一回,「義父待我甚好,我學他武藝二年,得倍加地報答他。往後他做了皇帝,我便做四年將軍,為他殺敵。」
「四年之後呢?」陶慨覺著他這算學學得古怪。
「我、我還是想隨您回沂州。」陶岳難得害起臊來,支吾道,「爹,我聽說鳥盡弓藏,那反倒不好。咱們還是回家吧,年節還能為我娘祭掃。」
陶慨被口水嗆住,半晌罵道:「誰教你這胡說八道的?才學會幾個詞兒,就
顯擺上了!」
陶岳還要再說什麼,被他爹又催著睡,只得滿腹八字沒一撇的心事,沉沉睡去了。
第125章
生死俱為傑,成敗史家……
黎明未至,忽有急促的扣門聲響起,驚動陶慨。卻是吳覽立在屋外,滿面焦色,手執一張信條,交與他,「一個時辰前的信報。西南五十里外,官兵忽掉頭西去,數有七八萬眾。想是彼軍探得單將軍北上,縱兵急追。」
陶慨匆匆穿整,顧不得與兒子說話,大步隨吳覽而出,心中盤算路程,單錚那一支已行了四日,雖是疾行,至多不過三四百里,又是南面迂迴,若官兵直道急追,恐怕兩日便能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