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走時,皇帝還是忍不住問:「母后,難道不問問兒臣,為何要這麼做?」
太后無動於衷,只回頭向他投去一眼。
「你難道想說,是因為我?」她說,「別做假了。你是我的兒子,可也是皇帝,我早想到會有這麼一天,從我手裡搶東西的一天,這是人的天性。可愛你不是我的天性,我不愛你。」
**
漣娘不得不暫時脫手文淵閣的大小事務。
因為魏染一口咬定她推自己下水,又眼見皇帝落水而不顧,以致龍體有恙。
這女人腦子不中用,直到現在還沒好好想想自己入宮後是什麼位分,反而把除皇帝以外的人得罪了個遍。
太后一見她的名字就煩。
此人和當初的徐葳蕤一樣野心勃勃,卻沒有徐的本事和才華,昏招盡出打得人猝不及防。
舉朝之臣從漣娘之事罵到女官攝政,只差沒罵到太后娘娘的腦門上。皇帝明明白白是自己跳下去的,可他們東拉西扯,也能說出漣娘曾和魏染動手爭執,御前狂放無狀這等罪跡來污衊。
這就不大好了。
太后不在意世家和文人怎麼鬥法,只不要牽扯到她的文淵閣,也不能妄想將她身邊的人拉下馬。
於是,檢舉是由蕭正甫的一個學生開始的。
他先是提出今年科考的一道題目曾被人泄露,既而引出科舉作假的種種案例,而後專事翰林選拔的文院便接到了匿名信。
信中放出了重大而炸裂的消息——三年前的狀元不是馮敬,而是蕭宰相的學生,名叫趙庭芳的,曾是解元出身。
當年馮敬中狀元就招致了朝野不滿,只是礙於種種周折沒能清查,此時興風作浪的機會一來,皇帝落水的事自然靠邊站。
馮家成了眾矢之的,兩派再次鬥起法來。
又過了兩個月,施平自請離京,馮二也被找了個由頭髮配嶺南。
至於科舉舞弊案查明確有其事,馮不虛也被牽連革職,第一個與皇帝結親的魏家頂替了他的位置,頃刻間,這屹立了幾十年的家族被鯨吞蠶食了個乾淨。
馮姓子孫不但被寒士排擠,且為新世家之首魏氏所不容。
直到此刻,朝局再次形勢分明了起來,皇帝的「衣帶詔」確確實實起了些作用,在太后的默許下,世家重新有了和新貴抗衡的資本。
不過,在幾方周旋下,仍使朝事有條不紊地進行下去,所付出的心血就不可估量了。
太后為此不得不強撐病體,繼續夜以繼日地看摺子、監察人事變動,做出種種協調。在百忙之餘,還不忘了吩咐文苑諸人好好讀書,說一得空了,要給她們挑選各自的親衛,以便日後出宮建府之用。
**
這日,林忱從文淵閣回來,沉潛閣門口站了個熟人。
「錦衣衛?」青瓜遠遠瞧見了那身飛魚服。
竹秀在門口立著,石墩子似的。
林忱走近了,叫他進來說話。
「小人本不該踏足皇宮內苑,但今有一事想要報告殿下,因此冒昧請託了蕭常侍。」竹秀小心翼翼道。
林忱叫人上了茶,撫平衣袖上的褶皺,道:「有什麼事,你不去報告上司,也不去報太后,反要來報我。」
竹秀尷尬道:「其實是還有事想求成玉殿下幫忙。」
林忱便擺擺手讓人都下去了。
「殿下可還記得那日出沐,您與馮家二公子在林中偶遇,之後小人正巧經過,聽得什麼『計劃』之類,便想著得留心些跟上去。」竹秀講述著,「雖聽不全,但好歹弄清楚了,馮二公子是在與江言清公子爭人。」
「江言清?」林忱攏住袖口,問。
「不錯,應是馮二公子慣常包的那個舞姬給江公子搶了去,馮二不忿,想要報復。要緊的是這舞姬的名字,正在那日游湖獻舞的名冊之中。」
林忱道:「你的意思,正是皇帝落水時,獻舞的那個?」
竹秀連連點頭。
林忱喝了口茶,算是明白他為何不找旁人去說了。
一般人未敢得罪太后的枕邊人,而太后自己對姓江的態度也不明朗。唯有自己經常出入凌雲殿,又和蕭冉常來往,故有能耐收下這消息。
那麼這樣看來,魏染拉著皇帝一起落水的事,其中竟還有江言清在攪渾水…怪不得,一個世家女,一群性情古板的老頭子,怎麼想到用當年的舊事來激將惹漣娘發怒,想來只有既了解當年秘辛,又專愛劍走偏鋒的人,才有這般計劃。
林忱想明白了,抬頭看竹秀,見他一副十分緊張的模樣,不由又揣度起來。
他是個性情呆板的人,怎麼當時竟會想到要尾隨別人?
這段時間出入凌雲殿,林忱也算對宮中人事有所了解,知道竹秀的父親原也是隨裴將軍出生入死的將領,只是後來續弦的那位妻子身份不好,故而累得後來也未曾升遷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