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頃,梅川作南界打扮,囑太子換了一身兒小廝的衣裳,同她一起,出現在關押李穆的密室。
那李穆已然年過六旬,坐在密室的一角,手中不斷地捻著佛珠,見有人進來,口中先喚了一聲:「阿彌陀佛。」
「做了一輩子醫官的人,信了佛。難道當年,李大人不光救人,還害了人嗎?」
梅川的聲音在暗夜中,涼如西風。
李穆抬頭,太子穿著小廝的衣裳,且低著頭,他一時沒認出來。梅川身上的衣裳,他倒認得。南界女子,多喜素白,領口、兩肩皆綴以銀飾。
李穆嘆口氣:「你們……是慕容家的人吧?」
梅川一揮手,門打開,兩個小廝抬進來一排刑具。每一樣都讓人膽寒。
李穆閉上眼:「這一日,到底還是來了。」
梅川道:「李醫官,我王乃慕容娘娘之親侄,只想問一句,她當年究竟是怎麼死的?」
李穆手中的佛珠捻動得更快了。
「身處宮中,無可奈何。李某隻是奉命行事。」
「奉誰的命?」
李穆沉默半晌,方開口:「元德皇后。」
梅川不動聲色道:「元德皇后為什麼要這麼做?」
「當年,是元德皇后身旁的掌事宮女碧玉過來傳的話。李某隻是小小醫官,哪裡敢問皇后主子的因由。」
事實如梅川所料,慕容娘娘本就經期有異,一月當中,淋漓半月不止。李穆悄悄在當年的藥方中加了紅花和桃仁。此舉無疑是雪上加霜,催其血崩,傷了根本,氣血枯竭而亡。
因紅花、桃仁劑量不多,事後處理得乾淨,加之,慕容娘娘病中本就因母家的事傷懷,在醫理上,悲傷過度亦會加重出血,故而,她的死因無人起疑。
梅川倒吸一口涼氣。
醫者若要害人,當比旁人更難察覺。
「元德皇后乃一國之母,正位中宮,且她與慕容娘娘無冤無仇,她沒道理這麼做。」梅川緩緩道。
李穆茫然道:「李某著實不知,確是碧玉姑娘手持中宮令牌傳的話,說是皇后娘娘的密旨。」
梅川沉吟道:「蘇意和,又是怎麼死的?」
「砰」的一聲。
李穆手中的佛珠掉落在地。
一顆顆地散開來。每一顆都驚慌失措。
李穆面如土色,癱在地上:「不要問我,不要問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梅川步步緊逼:「你真的不知道嗎?我提醒你,趙醫官怎麼死的,施醫官怎麼死的,孫醫官又是怎麼死的?」
這幾名醫官都是天啟二十七年離奇死去的醫官。
梅川在詐他。
「孽啊,孽啊……」李穆趴在地上,一顆一顆地撿那些佛珠,仿佛每一顆都是救命稻草,都是深深黑暗中的。
「蘇意和因靈蛇祥瑞入宮,為何最後慘死?」
李穆拼命地搖頭:「孽胎的事,與我無關,我不是伺胎的人,我什麼都不知道……十年前,聖上早已下旨,不許任何人再提這個名字。她不貞不忠不節不堪,活活被燒死,怪不得旁人……」
烈火中的蛇,是猙獰的,慘烈的。
一旁的太子握緊雙拳。
眼中的那根針扎破了今晚的月色,傾瀉了一室的苦楚。
李穆伸出手來,悽然道:「你們,你們根本不是南界的人,你們,你們究竟是誰?」
正在這時,屋頂的瓦片發出窸窸窣窣的響聲。
一枚銀針封住了李穆的喉。
他睜著雙眼死去。
手中猶然還握著一顆佛珠。
幾名武士揭開瓦片,從天而降。
疾風迅雷一般。
一把明晃晃的劍,直逼太子。
梅川心說不好,一面竭力推開太子,一面朝外頭喊著:「來人啊!」
太子不能死。若他死了,這許久的籌謀豈非都付諸東流?
庭院中,私邸的暗衛速速趕來。
與那幾個武士打鬥在了一處。
今夜因審訊極之私密,太子特意吩咐他們離得遠些。偏偏就出了這樣的事。
太子身中一劍。幸有梅川推了他一把,那劍直直插入他的肩頭,而並非心口。
劍從梅川手臂擦過,一抹殷紅滲透了她的衣袖。
她走向太子,拔掉他肩頭的劍,血濺了梅川一身。
她撕開袖口的布,將他肩頭的血止住。
這個夜啊,劌目怵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