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照硯垂了垂眼,輕輕合上直房的門, 下了直房門口的幾層矮矮的台階。
而後施施然地朝著荀遠微拱手, 語氣不無恭敬:「殿下。」
荀遠微不由得彎了彎唇, 手在他的小臂底下虛扶了下,示意他免禮,又想起他方才的話, 便問道:「怎麼說是,心有靈犀?」
戚照硯稍稍側身, 看向天邊的一輪圓月,溫聲道:「臣披衣推門, 見滿地清光, 忽而想到了那句『若非群玉山頭見, 會向瑤台月下逢』。」
他並不說「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而是講後面兩句。
言罷,他聽見荀遠微輕笑了聲,但說出的話是他始料未及的。
遠微的眸光從宮牆上臥著的月亮上移到戚照硯身上,道:「『圖集凌群玉, 歌詩冠柏梁』,戚郎中之才冠絕大燕, 明日又是我大燕掄才大典,我倒是期待,你能為我, 為大燕選出什麼樣的人才?」
分明是,顧左右而言他。
戚照硯的嗓音一如往常的溫醇,「但願,臣不會叫殿下失望。」
荀遠微問道:「但願?」
話音剛落,荀遠微便聽見屋內傳來一陣響動。
她征戰多年,聽覺自然比尋常人要靈敏一些。
「什麼聲音?」荀遠微斂去面上的笑意,蹙眉朝裡面看去。
戚照硯循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甚是從容地答道:「許是耗子。」
這一聲響動後,也再沒有聽到旁的聲音,荀遠微也暫且放下心來。
而在兩人都沒有留意到的直房背後,一個小吏打扮的人縮在窗子底下,懷中揣著一封封好的信封,竭力克制著自己的呼吸聲,不敢再發出半點響動。
荀遠微想到方才兩人的話,只以為戚照硯如今還是顧念著從前的事情,遂道:「不必憂心,貢舉這幾日按照規矩,南省都是封禁的,你是主考官,副考官中的禮部尚書蕭邃是自己人,如有意外,可以找他。」
戚照硯沒有說旁的,只是應了聲:「多謝殿下。」
但他藏在袖中的手指卻不由得稍稍蜷縮了下。
荀遠微沒有留意到他的心緒和動作,便從春和手中接過食盒,道:「尚食局那會兒送來了山藥紅棗粥,我一個人也吃不完,想著這會兒你應當也在南省,便順道過來瞧瞧。」
戚照硯側身,為荀遠微讓出了階前的位置,等到遠微上了台階,他才跟在遠微身後。
考功司直房的桌子被他收拾得整齊,竹簡、捲軸、新裝訂成冊的書在案頭分門別類擺放,桌子上只有一盞昏黃的孤燈。
戚照硯將先前被他反扣在桌面上的書合上放在一邊,道:「有些昏暗,臣去再取一盞燈來。」
說著他走到一邊的柜子旁,從旁邊的燭台上端了一盞燈,火光輕掠過柜子上的銅鎖,他掃了一眼,而後端著那盞燈朝荀遠微走來。
遠微已經將食盒放在桌面上,才打開蓋子,便被戚照硯攔住了,他道:「臣來便好,這天下沒有君為臣奉羹湯的事情。」
遠微也沒有推辭,鬆開了手,看著戚照硯慢條斯理地從盅中盛出兩盞粥來,放在兩人面前。
盅底剩了一顆桂圓,戚照硯心弦一顫,抬眼問荀遠微,「臣可否知曉殿下為什麼獨來了南省,按說九寺的官署不應當更近麼?」
她先前都在廷英殿給盧嶠賜食,今夜怎麼又繞過了大理寺來到了尚書省?
遠微捏著勺子的動作一頓,沒有看他,只說:「批完劄子,想到你,便來了。」
戚照硯的心緒忽然有些複雜,沒有再說旁的話。
而荀遠微似乎也真得只是想找個人分食這盅山藥紅棗粥,並沒有在直房中多留。
次日一早,戚照硯便與崔延祚、鄭載言、楊承昭以及蕭邃等在了尚書省。
科舉取士剛開始推行的時候,滿朝世家是極力反對的,但荀遠澤畢竟在位只有五年,歷年主考官又都是出身各大世家,選上來的寒門子弟除了去歲冬天定州糧草一案中的程拱壽,也沒有誰能掀起來什麼大浪花,反對的聲音也漸漸小了些,一些世家出身的子弟為了做官,也主動參與科考,諸如三年前的楊羨之。
哪怕今年的主考官是朝中身份特殊的戚照硯,但閱卷也不全由他一人做主,這些出身世家的重臣也都做足了面子功夫。
崔延祚看著在門前借憑證領取座位號牌的考生,俱白衣烏巾,而後依次拜過考官。
戚照硯分明是主考官,但所有的考生都很默契地沒有朝他拜。
鄭載言瞧著,便道:「戚郎中今年也不過二十有五吧?這當中許多考生看起來都未曾有你年長,等關試的時候,也得稱你一聲『座主』。」
楊氏雖然平日裡向著崔氏比較多,此時卻也接了鄭載言這句,「鄭公,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