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照硯的笑意在臉上僵了片刻,一時沒有回答她。
「畢竟我還指著你替我主持不久後的貢舉呢。」荀遠微看見了被他妥善收在袖子裡的捲起來的紙張, 大約猜到了他來廷英殿找自己是為了什麼。
戚照硯深吸了一口氣,臉上的笑意也緩緩被他收了回去,換了只手拿著手爐, 從袖子裡取出一卷被他疊得細緻整齊的紙張,本想轉身遞給春和,讓她呈上去,卻並不見春和的身影。
荀遠微將面前堆著的劄子分放到桌案的兩邊,在自己面前空出了一大片位置,才朝戚照硯招了招手,示意他親自拿上來,說:「我讓春和下去了,殿裡現今只有你我二人。」
言下之意,你也不必同我端著。
「是。」他往前走了幾步,立在矮荀遠微一層的台階上,先是將手爐擱在一邊的桌角上,才雙手將紙卷遞給荀遠微。
荀遠微也未曾起身,只是很隨意地朝前傾身,從他手中拿過那捲寫著他擬好的貢舉考試策論部分題目的紙。
短暫的接觸,使得兩人身上分別攜帶著的冰雪氣與暗香交融在一起,又縈繞上彼此的鼻尖。
戚照硯在交接的時候,沒有立刻脫手,短暫地僵持了會兒,才將手中的試題往前輕輕一推。
於是深綠色的官袍大袖與朱色的披帛相交纏,腕骨與腕骨相挨碰。
即使只有一瞬間。
荀遠微從他手中接過試題時,竟忽然覺得紙張上帶著溫熱。
說不清是誰的體溫。
只是戚照硯恪守著君臣之間的禮節和距離,未敢抬頭,未敢如數次在朝堂上那樣看荀遠微,也未敢像當時兩人迷失在風雪中時,在伸手難以見五指的石洞中,以黑暗做為遮蔽時直接看向荀遠微。
自然也就沒有看到遠微在從他手中接過試題時,稍稍抖了一下的指尖與迅速收回的手。
荀遠微只覺得此刻自己的心跳,震耳欲聾。
她擯棄去心中亂七八糟的想法,將寫著試題的宣紙在面前攤開,看著上面的試題。
荀遠微托腮思索了會兒,念了遍戚照硯寫下的題目:「試題曰『司空掌輿地之圖也』?」
戚照硯不明白她為何是問句,但還是應道:「是。」
荀遠微點了點宣紙上的字,道:「你選的題目,出自《周禮》司空,而東漢鄭康成做注曰:『今之司空,掌輿地之圖也。』那倘若周之司空不單掌地圖之事,此題應該做周之司空解,還是漢之司空解?」
她此時的心思已經全在這道貢舉題目上,方才的接觸與溫存,早已被她拋諸腦後,故而只是抬頭看向戚照硯,「戚觀文,我愛重你的才華,但貢舉是為國選才,這樣低級的錯誤,不應當出現在你身上。」
她的聲音很平靜,在這一瞬,仿佛真得像尋常的君臣一樣。
事實上,他們之間從開始到現在,似乎一直是君臣。
戚照硯垂了垂眼,儘可能地將自己的情緒藏好,道:「多謝殿下勘正,是臣的疏漏,還請殿下責罰。」
荀遠微看著他,想起他方才遞試題時的動作,忽然問道:「怎麼了?有心事?」
「沒有。」戚照硯矢口否認。
荀遠微揚了揚眉,說:「我是瞧著你有些許走神,」她中間頓了頓,又道:「廷英殿裡炭火很足,一直穿著裘衣,難怪耳根都紅了。」
戚照硯心底一沉,抬手摸上自己的耳尖,果然如荀遠微所言。
為了避免再生出先前那樣叫人尷尬的事情來,荀遠微也沒有繼續這個話題,「無妨,離貢舉還有將近一旬,你還有時間再作思量,不用著急,可以隨時拿著題目來廷英殿尋我。」
戚照硯用鼻音輕輕「嗯」了聲。
此時,春和在殿外通稟有別的朝臣來見荀遠微。
戚照硯想從荀遠微案前取回自己寫下的試題,卻被荀遠微按在了桌面上。
他不解其意。
荀遠微看著他的眸子,道:「留著吧,你莫非忘了章少監可是說過我可以與你切磋書道上的學問?」
戚照硯的睫毛閃動,最終還是收回了手。
在臨走拜別的時候,他還是轉頭和荀遠微道:「國事辛勞,但還是請殿下愛重身體,切切。」
荀遠微在這一刻與他對視,朱唇微啟:「好。」
令遠微比較疑惑的一點是,以戚照硯的才學,本不應因一道貢舉的題目三天兩頭地往廷英殿跑,但他還是如此做了。
一直到貢舉前三天,必須定下來題目的時候,他才定了一道堪稱精妙的題目。
對此她雖不解,但時常因為庶務繁忙,也沒放在心上,只是有時在就寢前會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