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照硯朝著她拱了拱手,說:「臣身上的罪名,多一道少一道,也沒什麼分別。」
荀遠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只說:「我不需要面首,我需要能輔佐我治理大燕的能臣,」她說著輕輕拍了拍戚照硯的胳臂,「為我,為大燕,主持開春後的貢舉吧。」
戚照硯忽然有些莫名的失落,卻不知如何宣之於口,只好應下荀遠微的話。
此時不遠處傳來一陣鐘聲,是在提醒還在宮中辦公的外臣宮門將要落鎖了。
戚照硯再抬眸看了荀遠微一眼,和她行了個叉手禮,離開了廷英殿。
等瞧著他離開後,春和一邊為荀遠微整理案前的劄子,一邊問道:「殿下,翰林待詔的人選……」
荀遠微抬筆在硯台上蘸了蘸,翻開手邊的劄子,道:「翰林待詔這個位置,不只是翰林院、秘書省那些人看著,幾個世家也盯著這件事,崔延祚和鄭載言這幾日都明里暗裡和我提過,一些世家子弟甚至給我案上遞了他們的文章,」她說著點了點上面的內容,「只是他們的目的,也不過是想借著這個契機往我跟前安插耳目,這翰林待詔真要選起來,那就是難上加難。」
春和半懂不懂地點了點頭,「殿下若從世家之間選,便不能厚此薄彼,屆時只怕形勢更加複雜。」
「正是這樣,定州才發生了那樣的事情,看起來是了結在了鄭惜文身上,但這件事中的算計哪裡是表面上看起來這樣,在這個節骨眼上,我不論選誰,這碗水都是端不平的。」
荀遠微這麼說著,又想起來她之前第一次拜訪章綬的時候,戚照硯和她說「這世上沒有非黑即白的事情,也沒有一片坦蕩的道路。」
治國,遠比她想像的,困難許多。
春和蹙了蹙眉,「那殿下又緣何不選戚郎君呢?他不是您最開始屬意的人選麼?」
荀遠微搖了搖頭,說:「我若是選了他,便相當於告訴滿朝世家,戚照硯是我的人,等開春後將他任命為吏部考功司郎中,讓他主持貢舉,那些世家必然會拿他翰林待詔的身份做文章,到那時,我再想公平公正地選人用人,就更難了。」
庭前的風又裹挾著飛雪,洋洋灑灑地飄了起來。
春和便離開荀遠微的案前,將殿門從裡面關上。
長治五年的冬天就在這最後一場雪裡被緩緩推了過去,於荀遠微而言,仍然是伴隨著諸多的冗雜之事。
先帝新逝,往年宮中例行的年宴也被蕭琬琰下令取消了,只是賞了幾位重臣一些宮中的菜餚,全了禮數。
荀禎在荀遠微的建議下,挑了《中庸》里的「大中至正,天下歸心」中的「大中」兩個字作為新年號。
是年,便為大中元年。
事情比起往年的確是少了些,但荀遠微也沒有清閒幾日。
元旦大朝會後,廷英殿又進進出出著許多大臣,還是要討論開年後的各項事宜。
春和給坐在殿中的幾位要臣遞了手爐,「幾位相公且稍等片刻,殿下馬上便到。」又恭敬地退到一邊。
崔延祚撫了撫手爐,忽而轉頭看向右側坐著的吏部尚書楊承昭,有意無意地問道:「楊尚書,我聽聞你們吏部考功司的郎中被調了?」
楊承昭頷首稱是。
「春闈將近,是誰又補上了這個缺?」
楊承昭的臉上多了些為難。
崔延祚將手爐平放在雙膝上,「我到底是中書令,一個考功司的郎中,定了誰,我也不能知曉嗎?」
他說著用眼風掃過自己對面坐著的鄭載言。
弘農楊氏和博陵崔氏到底有些裙帶關系在,崔延祚便以為是定了素來與崔氏不和的鄭氏里的人。
但楊承昭的回答卻讓他有些始料未及。
「是戚照硯。」
崔延祚提高了聲音,反問了句:「戚照硯?」
「崔公這是有意見?」
諸人都朝門口看去,見著是荀遠微,紛紛叉手行禮:「殿下。」
荀遠微抬了抬手,示意免禮,才看向崔延祚,說:「人選是我定下的,崔公有何高見?」
崔延祚正色:「考功司郎中主持春闈,貢舉畢竟是先帝開創的制度,又是我朝大事,交給戚照硯,是不是多少有些不妥?」
荀遠微坐在殿上,理了理自己的衣衫,問道:「我不認為有什麼不妥,戚照硯年少時以文名動天下,論文才,滿朝文官,無人能出其右,貢舉既然是為國選才,總不能叫個胸無點墨的人去主持,那豈不是,貽笑大方?」
崔延祚沒有說話,只是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一旁坐著的楊承昭。
楊承昭領會了他的意思,便和荀遠微道:「這戚照硯雖說從前才冠當世,但他身上畢竟有不忠不孝之名,且當年又有通敵叛國之嫌,天下文人無不以之為恥,若是讓他主持此次貢舉,只怕更難以服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