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他聽到袁恆宇說:「不要一邊說話一邊喝水,會嗆到。」
「知道了,小宇。」虛空中自己的聲音也隨之飄過。
蕭雲徊被嚇得一口大氣沒喘上來,猛烈地咳嗽兩聲,聲響仿佛盪破天際,繼而與胸腔發生共振,將他從夢境拉回現實。
由紊亂的喘息到平靜的呼吸,蕭雲徊逐漸回過神來,睜開眼睛,周圍一片黑暗,耳朵里只有質量粗糙空調勤奮製冷的聲音,羞恥和負罪感齊齊湧上心頭。
再一回頭,發現袁恆宇醒著,眼睛睜著,看情況應該是完整地觀摩了他的做夢過程。
一時間千頭萬緒,蕭雲徊頓覺什麼叫天雷滾滾,還是對方先打破寂靜,問:「你剛剛做夢了嗎?」
「不是,你聽我解釋。」蕭雲徊看見袁恆宇,做賊心虛地試圖顧左右而言他。他轉念一想,不對,袁恆宇又不知道我夢到了誰,索性擺爛不編了。
繼而他又想起好像在夢裡叫了袁恆宇的名字。於是他試探性地詢問:「我剛剛,有沒有說什麼?」
「有,」袁恆宇倒是耿直,回答:「你叫了我的名字三次。」
「……你不要多想,我剛剛夢見來了兩桌新客人烤串沒人送,叫了三次你才來。」蕭雲徊強詞奪理。
袁恆宇看起來並未懷疑,冷淡地「哦」一聲,說:「我要繼續睡了。」
蕭雲徊:「你好好睡,我去上個廁所思考一下人生。」
蕭雲徊躲進35度高溫的廁所,坐在馬桶上,閉門思過。他決定明天天一亮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撕碎林超。
凌晨三點,萬籟俱寂,有人夜不能寐,有人夜夜笙歌。蕭雲徊手托額頭在高溫的密閉內不知道自己熬了多久,只覺得周身上下已然快熟。
他心想,這玩笑開大了。我因為林超的兩句話被攪亂一池春水,居然如此羅曼蒂克地夢到我趙阿姨的親兒子,一個我上小學時還能直接把他抱起來顛的小屁孩,一個準男大,一個……平心而論確實相貌堂堂的小帥哥。
他困惑為啥和袁恆宇交往以來,頻頻夢見那些少年時期的陳年舊事,他內心掙扎、輾轉反側、猛呼罪過。
但那之後,似乎無事發生。畢竟袁恆宇本身就是個棒槌,夢到一根棒槌,棒槌不介意,他蕭雲徊為何耿耿於懷?
蕭雲徊想,一定是由於袁恆宇這小子滿腦子都是奇形怪狀的問題,問著問著,把他問到蕭雲徊的夢裡去了。
他們所處的義烏青年創業園中有一對兒賣首飾的小情侶,看著比蕭雲徊大一些,兩個人每天準時準點將賣出的首飾送到快遞點,男女搭配幹活兒不累。
幾次點頭之交後,有時貨物錄入時他們會和蕭雲徊聊上兩句,中心思想大抵是:戀愛七年,結婚不易。
袁恆宇私底下問蕭雲徊:「結婚證去民政局就可以領到,為什麼天天在一起卻說結婚很難?」
蕭雲徊答:「因為結婚並不是就結婚倆字而已,也不是只有民政局的一張紙,結婚涉及到買房、嫁妝、彩禮、酒席……各種人情世故。」
袁恆宇問:「既然兩個人想結婚,為什麼不能只要結婚,不要這些人情世故?」
蕭雲徊答:「因為也許房買不了、嫁妝彩禮不到位、酒席發生爭吵,這婚就結不成了,愛也飄走了。」
每周二四六,快遞點會來一輛貨車過來拉送從這裡發出的外貿訂單。於是青年創新社區的人們能聽見貨車老闆娘在下面扯大嗓子吆喝:「靠這邊點兒,麻溜點兒!做事總慢吞吞的,有你這磨蹭工夫好幾箱貨已經拉完了!」
有時貨車老闆娘一邊罵著,一邊悉數這些年對貨車老闆這磨蹭的種種忍不了。
然後就會看見貨車老闆蔫蔫地穩坐司機位,大氣不出,聽著老婆數落,磨蹭地倒車、停靠,下車幫忙貨物裝箱。
袁恆宇問蕭雲徊:「婚姻中既然充滿打罵和眼淚的話,為什麼不離婚、分開過?」
蕭雲徊尋思,這問題也許是袁恆宇對自己原生家庭的不解。
他回想著他記憶里的袁振峰和趙鈺萍,然後說:「可能是兩個人之間有過不去的坎,分開了也未必過得去,可不就搭著伙等一個轉機,結果一等,大半輩子過去了。」
烤串攤前不時聚集一群暢想未來的青年男女。每當夜幕降臨,大家圍坐一桌,便開始天南海北做夢,話題開端往往是「如果我有……」
袁恆宇問:「為什麼他們要作一些完全脫離現實的假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