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華人畫家,此刻更像是一名生病的孩子,無人管照。
Vincent蹙起眉,逃避式地躲開視線,在電梯門開的下一秒,他操縱輪椅往前行使,自己卻並未跟上。
所幸江沅聲並不在意,輪椅滑動,帶他穿過幽深的長廊,繞進起居空間。
周遭不見光明,活像某種遠古洞穴。
滑輪停止,感應燈隨之柔和地逐一泛起光,便於人眼的適應。而在看清景象的瞬間,江沅聲定在那裡。
偌大的空廳被改制,數隻監控鏡頭匍匐在四側角落,而正中央,鋼體鑄造一座「籠」。
但那其實不是籠,更準確形容,類似於精神病院的禁i室,其中立著一座束縛椅。
束縛椅上的人垂著頭,衣衫布滿褶皺,幾乎看不出原貌。額下的棕黑碎發散開,半遮眉眼,雙瞳在下隱約露出,含著笑意注視某處。
他露出商沉釉的五官,神態卻不像商沉釉。
江沅聲一動不動望著他,直到很久,商沉釉才回望他,微妙地扯起唇,擴大了笑意。
「聲聲。」商沉釉笑得斯文,彎起眉目,甚至格外溫柔含情,「你終於願意來見我了麼。」
江沅聲唇瓣翕動,卻最終啞然不語。
「我很不舒服,聲聲,」商沉釉輕笑出聲,講話的內容與表情完全割裂,「為什麼要鎖住我,是我犯錯了麼。」
又一次得不到回應,束縛椅發出悶響,是商沉釉在抬動臂膀掙扎。但很快,他察覺自己在做無用功,於是放棄,思索究竟該怎麼辦。
他重新掀起眸,歪過頭注視江沅聲,專注地端詳著。
「抱歉。」商沉釉和顏悅色,語氣很禮貌,「如果我犯了錯,你告訴我,我會立刻改正的。」
「聲聲,你可以靠近些麼?」
他看上去很冷靜,具有十分的欺騙性,但明顯只是假象。
鋼質環帶絞緊了他的手腕和頸部,勒出無數猙獰凹痕,瀕臨極限,可他卻絲毫不露痛色,像是不怕疼,更不怕死。
一如記憶里,沾染滿手血腥的江昭雲。
就在對視的一瞬間,江沅聲感到了莫大的憤怒。
不喜歡。他想。我不喜歡失控的商沉釉,一點也不喜歡。
於是很快,江沅聲從封閉狀態清醒,完全不顧自我意願,給了對方應答。
「不可以。」
不帶情緒地說完,江沅聲刻意仄眉,驅動輪椅,往後方退了些距離。
「商沉釉,」他聽見自己的聲音,足夠冷漠,「你忘了麼,我重複過很多次,我非常討厭靠近你。」
商沉釉不說話了。
那張英俊的臉龐如覆假面,愉悅一點點崩塌,卻堪堪保持著笑顏。
商沉釉滾了滾喉結,片刻後,他控制不住地低笑出聲,沉緩得像是簌簌浪潮徘徊。
自始至終他沒再開口,只是盯著他,笑聲比病症更劇烈,比咳嗽更難以壓抑,病態地惹起胸膛戰慄。
「又在笑什麼。」江沅聲語氣愈發森寒,「如果你繼續發瘋,那就永遠別離開這裡。」
笑聲停止,商沉釉像被打亂了程序的機器人,失去表情和動作。
江沅聲攥緊輪椅扶手,克制一切不合時宜的軟弱情緒,將目光移開,看向不遠處的監控鏡頭。
「讓我進去。」江沅聲抬起下巴,讓監控另一側的人放行。
片刻後指令被接受,門閘受到信號操縱,自行上滑開啟,發出機器運行的滋滋聲。
江沅聲從輪椅上徑直起身,他步履偏慢,儘可能平穩地站到束縛椅跟前。
「我知道,你其實非常清醒。」
接著他躬身,直視那雙空洞的灰瞳,語氣平和至極:「商沉釉,你聽話一點。」
第44章 44 斷裂[7th]
這幾句像是在警告,但語氣又太寡淡,意味不明。
話畢,江沅聲隨之低頭,展開手指搭在商沉釉頭頂,不輕不重地摸了摸他棕黑的髮絲,篤定他不會反抗。
商沉釉果然變得順從。
他目光凝滯,將眼瞳緩慢上移,仰視江沅聲的臉。
那張臉上缺少表情,江沅聲依舊是那樣的江沅聲,陌生,讓他看不清晰。
或許本來就如此,他的小畫家已經長大,不再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