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妖之血乃獸中最毒之毒,彼岸花的劇毒與之衝撞,竟然在這具半人半妖的身體裡面達成某種致命的平衡。
殷翎活了下來,體內卻翻湧兩種時刻較勁的毒素。
他跑出了沼澤之地,卻不知自己身在何方,眼中所見全是魑魅魍魎,天穹與荒漠扭曲成怪物的殘影,尖叫著大笑著,抓住他的神智肆意撕扯,而他的身軀血肉寸寸凋敝,幾乎成為森然的白骨。
意識行將崩潰之際,他聽到胡人的聲音在旁邊響起,語帶驚詫。
應對敵人的本能讓他戒備的後撤,混亂的神智卻讓他看不清任何方向,那隊巡邏的哨騎拿繩子將他套住,牛羊一般牽回了帥帳。
可他畢竟是殷翎。
淪為胡人的戰俘後他受盡折磨。那群人看他一副夏國人的長相,身上還有戰袍殘片,猜到他必定是夏國落單的士兵,想從他嘴裡獲取有用的軍情。
殷翎當然不會告訴他們什麼軍情,更不會讓他們知道自己的身份。
精神瀕臨崩潰加上身體的殘酷折磨都沒能殺死他,因為他就算要瘋了,什麼事情都亂成了一團漿糊,也依然有一件事深深地刻在腦子裡,永遠也不會忘記——
他是殷翎。
他是夏國的七皇子,是西征大軍的主帥,也是景瑤的愛人。
只要打贏這一仗,皇位,功業,愛妻,都是他的,他絕不能如此狼狽的,死在這個沒人知道角落。
絕對不能。
只要他想活,誰也不能殺死他,花毒不能,戰爭不能,瘋癲不能,敵人不能——縱然是老天,也沒有那個資格要他的命。
有個鄯善國的重臣,君主有新寵後漸漸冷落了他,他心懷怨氣。
聽說部下抓到一個夏國士兵活口,遲遲問不出有用的消息,於是打算過來看看,能不能找到一個讓他重新獲得君主青睞的機會。
這是不是他的機會殷翎不清楚,但是在他大搖大擺踏入牢房的那一刻,殷翎意識到,這是自己絕無僅有的機會。
於是他假意給對方出招,兩三個計謀均大功告成,君主果然又高看了他一眼。
對方頓時把他看作聚寶盆一樣的存在,從牢房放出來,好吃好喝招待,還給了傷藥。
殷翎留在他身邊做了個出謀劃策的謀士,一個多月之後,渾身傷勢得以恢復,神智也受到控制,他安安分分從不做謀士之外的事,終於獲得那個重臣的信任。
再一個月,夏國那邊傳來肅王戰死的消息,諸侯國同盟將要舉行酒會徹夜狂歡,殷翎知道,他的第二個機會來了。
獻計於那個重臣,假意讓他為鄯善國爭取利益,實際上只要那個蠢貨把他教的話說出口,諸侯國之間必起爭端。
一石激起千層浪,多國聯盟向來就是利益糾纏不清,最難控制也最容易擊潰的存在,事情發展的走向比他預想的還要好。
然後就是暗中派人聯絡夏國都護府,諸侯國內亂後自相征伐,這就是夏國最好的時機,等他們打得頭破血流之際再驟然殺出,輕而易舉坐收漁翁之利。
戰神肅王再次披上鎧甲,橫刀立馬現身於大軍之下的旗幟,寫有「翎」字的旌旗卷過背後的千軍萬馬,迎著大漠風沙獵獵翻飛。
那一戰完全就是壓倒性的碾壓,打得那群胡人部族抱頭鼠竄丟盔棄甲,慌不擇路地狼狽逃亡。
然後就是和談會盟,上書稱臣,進獻貢品,索要質子。
率勝利之師凱旋還朝那日,西北的風沙在旌旗後漸行漸遠。
那一戰打得胡人嚇破了膽,肅王一身盔甲一桿銀槍,身後跟著烏泱泱的鐵馬冰河,如遮天蔽日的風暴般席捲殺來的情形,成為了西域部族永遠的噩夢。
他們已經完全畏懼於那個人,只要戰神肅王這四個字還立在夏國背後,此生再不敢進行東進挑釁。
經此一戰,大戰連綿的西陲,至少可有三十年平定。
殷翎終究如他所想那般戰勝了,凱旋之師一路高歌,沿途的清風吹得他滿身暢快。
沂城距離邊關三千六百里,漫漫前路盡在腳下,他眼中看見的卻不是風景,而是屬於他的皇位、江山和美人。
然而一道突如其來的消息打破了他所有期待,如同對他在最痛苦的時刻執著堅持的蔑視。
從此命運逆轉,一切美夢皆成泡影。
他失去了皇位,失去了江山,也失去了景瑤,他所期待的一切都離他遠去,只餘一副身心重創半死不活的殘軀,成為被所有人背叛的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