驕傲的人,寧可咬著牙流血,也不願讓人看見眼淚。
時間被拉得很長,每一秒都像鈍刀割肉。最終,江遂緩緩開口,嗓音低啞得像被砂紙磨過:「我該出發了。」
連奕無聲地呼出一口氣。他不在乎這件事的難度或後果,只在乎江遂的選擇——只要江遂想做,他會永遠站在對方身後。可江遂若是真的邁出這一步,就再沒有轉圜餘地。
戰場上,他們可以為了勝利、為了戰友、為了國家拼殺,目標明確,信念堅定。但感情不同,它沒有清晰的敵我界限,沒有必勝的戰術,甚至沒有真正的輸贏。它只會讓人在猶豫和反覆中消耗自己,直至筋疲力盡。
不是兩情相悅的感情硬抓在手裡,沒有任何意義。短痛再傷人,也好過長久的折磨。
兩人分開之際,已經踏上旋梯的江遂再次停下,問了連奕一個難以回答的問題:「江河湖海,是不是無論流向哪個方向,都到不了雲端。」
連奕沉默半晌,說:「該登機了,中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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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行扶著牆艱難地站起來,血沿著大腿往下淌,他拿一條毛巾胡亂擦擦。剛被永久標記過的身體處在極度酸軟之中,鈍痛和不適感侵襲著全身每個毛孔,像大病一場,大腦和身體都僵滯著。
他用冷水洗把臉,強迫自己清醒一點,然後穿好衣服打開門,動作緩慢地走出去。
上午九點,距離下樓還有半小時,來得及。
行李箱在衣帽間的柜子裡面,他將裡面雜物倒出來,坐在地板上開始組裝。
根據生理常識,永久標記後的omega至少需要臥床休息三天,兩種信息素融合帶來的衝擊才能消解。但他沒這個條件。
心悸和不適感讓手速變慢,視線也模糊。卡扣在手裡滑脫幾次,他才將行李箱的把手、支架等各部件組裝起來,三分鐘後,一架長狙步槍已然成型。
他又從箱子內部夾層掏出摺疊瞄準鏡,另一隻手提著狙擊步槍,一步一步走到窗前。
槍架好,雲行扶著窗台站了一會兒。他的窗口正對著樓下花園草坪,婚禮現場已經布置好,工作人員正在做最後的調整。輕柔的音樂中,噴泉、氣球和彩帶輕舞,真是個完美的狙殺現場。
一切都準備好了,雲行將脖子上的項鍊扯下來,現在只差一顆子彈。
這是射向他的那顆子彈,被江遂擋下來,又被他偷偷藏起來,做成項鍊貼身帶著。原本沒想過這顆子彈還能再射出去,但因果玄之又玄,他最終決定用這顆子彈,結束這一切。
昨晚醫生走後,雲行便爬起來動手。清洗彈殼、重新裝藥、壓緊彈頭,一小撮無煙火藥一直藏在鞋墊下,傭人檢查時沒發現。子彈裝好後,雲行將項鍊重新掛回脖子上。
這時候,門外傳來管家敲門聲,催促雲行下樓換裝。
雲行隔著門跟管家說「馬上來」。他將步槍放回衣帽間,戴好抑制貼,然後端起一碗涼好的藥汁往自己身上倒去。
管家打開門,一股濃重的藥味撲面而來,雲行白著一張臉站在門口,一副勉力支撐的樣子。
他隨著管家往樓下走,走兩步歇一歇,管家不好催促,只能等。
「父親來了嗎?」雲行說話微喘,邊走邊慢吞吞地問。
管家說:「十分鐘前剛到。」
宋舜和一直圖清淨住在別處,年後為了宋明之競選一事回來,原計劃結束後離開,誰曾想宋明之又要辦婚禮,他便一直留在首都沒走。不過他除了必要應酬很少出門,沒人能見得到他。
這些年雲行一直按要求稱呼宋舜和「父親」,不管兩人關係多麼疏離,結婚這種大事,雲行關心下重要長輩是否到場,沒什麼奇怪的。
傭人手腳麻利地給雲行換好禮服,化妝師簡單幫雲行收拾一下頭髮。雲行長相清朗明媚,底子好,化妝師只塗了一層薄薄的粉底,便無事可做了。
客人基本到齊了,能隱約聽見花園裡主賓寒暄聲,再過五分鐘,宋明之會進來,帶雲行出去。
「藥沒喝。」雲行突然扭頭看向管家。
管家一怔,立刻說:「我上去拿。」
這時候雲行已經站起來,很平常地說:「好像放在床頭櫃了,我上去吧,來得及。」
管家看一眼表,說「好」,跟著雲行往樓上去。
雲行步子很快,大約也是怕耽誤儀式,管家在後面怕他摔倒,說了幾次「小心」,最後看雲行進了房間關上門,自己則站在門外等。
婚禮現場的花園布置得奢華典雅。純白的玫瑰與鈴蘭纏繞在拱門上,水晶裝飾燈帶在微風中輕輕搖曳,折射出細碎的光斑。賓客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香檳杯碰撞出清脆的聲響,笑聲混著樂隊演奏聲漂浮在空中。
宋舜和坐在第一排正中的位置。他穿著剪裁考究的深灰色西裝,銀白的鬢角一絲不苟地梳向腦後,指間夾著一支未點燃的雪茄。即便在這樣喜慶的場合,他的姿態依然帶著軍人特有的挺拔,一場婚禮來來往往,更像是他的應酬場。
「宋先生,許久不見。」一位議員端著酒杯走過來,笑容殷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