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能以身相許麼?」
或許,當年那層朦朧的好感,確實是存在的。
不然,這份情愫如何在幾世之後不曾褪色,還能開花結果呢?
劍仙將親手雕刻的玉像的取出,雕工美輪美奐,正是勾勒出美人的玉骨神髓。
「……」
衣絳雪的神情卻擋在了幕籬之下,臉色褪去紅暈,緊接著泛起煞白。
他意識到什麼,面對劍仙真摯而期盼的神情,卻忽然不敢應了。
這一世,已經過了十九年了。
或許沉默就是無聲的回答。
劍仙恍然驚醒似的,倉促地放開他的手,勉強笑道:「也對,衣樓主的身份特殊,是在下冒犯了。」
他們明明知道情愫潛滋暗長。
生情卻不可縱情,多情卻不能忘情。
劍仙沒有撩起那層薄紗,而是禮節性地輕退一步,嘆息道:「既然如此,你我就做知己好友……」
他忽然一停,「行嗎?」
「我沒法回答你。」衣絳雪輕聲說,「這次離樓,我大概要花費久一點的時間,才會回來。」
時間到了,他得為自己尋找葬身之地了。
不被人期待地來,又獨自赴一場孤寂的死。
這是他逃不開的命運。
再後來,冥樓空置了幾年。
那些凶煞厲鬼依舊在,人卻離開,無影無蹤。
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
衣絳雪從夢中驚醒。
他騰身坐起時,手背正橫在眼帘,遮擋住昏黃的燭光。
面前是高大肅穆的東君神像,正慈悲地俯瞰他的夢境。
除卻燈燭燃燒的響動,無人能驚動他的睡眠。
衣絳雪這才發現他睡在裴懷鈞的膝上。
青衫書生保持著跪坐的姿態,垂眸闔眼,神情安謐。
不知過去多久,或許他的身體都酸麻了,卻在衣絳雪醒來時默契地睜開眼睛。似與他陷入相同的夢境。
「小衣醒了?」裴懷鈞掀起眼睫,含著笑,親近地將他凌亂的長髮別在耳後,「做了好夢嗎?」
衣絳雪點點頭,又搖搖頭。
一個清醒夢的時間,他總覺得未曾離分太久。
這股親昵的氛圍,他從沒感覺不對,肢體接觸無比自然。
他很喜歡書生,這是一種發自本能的依戀。
「懷鈞,我夢到一個人。」衣絳雪的視線逐步舐過他的身形輪廓,面容、氣度,與夢中人比對時,竟是仿佛。
他聰明地不去問,雪白的雙臂像柔軟的藤蔓,纏上他的脖頸,把他攏在鬼的懷裡。
他們或許前世是兩株植物,死死糾纏上對方,彼此汲取營養,誰也無法斷尾求生。
即使等到枯竭那日,也會共同在風中成灰,餘燼化在一處,分不清誰是誰。
「是什麼樣的人?」
厲鬼將下頜湊過去,書生順手在他下頜撫了撫,得到貓貓鬼含著嗔怪的一瞪。
但很快,厲鬼又回蹭他的指尖,唇微擦過他修剪整齊的指甲,「那個人,身上有著太陽的味道,很……溫暖。」
那種感覺,和他環住書生的腰,埋在他懷裡一樣。
他甚至會有種身為浮萍飄蓬的錯覺,流浪多年後,終於遇見這個翻天覆地的未來里唯一的根。
鬼挪來挪去,還是選擇把自己栽種在書生的盆里,好似在說:「你要讓我曬太陽,給我澆水喔。」
裴懷鈞也將輕飄飄的厲鬼攏在袖擺間,將下頜擱在衣絳雪的肩上,將他溫柔地圈禁在懷中。
他看似溫和如春風,眸底似也有朦朧霧色,「那小衣,會想要一直一直待在他身邊嗎?」
「厲鬼勤曬太陽,會不會化掉啊。」
厲鬼有些萎靡,「太陽不能曬多,化形容易散架。不然我就可以曬完一面,再翻過來曬曬,鬼體暖暖的。」
常年行走在幽冥的鬼子,畏懼光,也渴望光。
裴懷鈞聞言,也笑著親吻他的額頭,「小衣想曬太陽,那就讓太陽來適應小衣,不要發出那麼灼熱的光就好。」
厲鬼仰著頭讓他親,似懂非懂,「太陽不熱,不發光,會不會就是太陽要死了?」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人溫熱的胸膛,認真思考:「不對,還是我先會被曬化吧。」
裴懷鈞失笑,捉住他冰涼的掌心,貼在了心臟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