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這隻黏人的狗看上去比誰都可愛,讓他模模糊糊地想起了許多小時候的事,當埋進狗兒鬆軟的皮毛里時,呼吸的第一口總是柔軟又溫暖的,像場夢一般能叫人忘記許多不願意面對的痛苦。
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俞明玉發現自己還是沒什麼長進,一想要迴避問題就要找身邊養的小狗。
「……」
叮叮咚咚的琴聲里,謝安存只能呆呆地被俞明玉按著彈琴,蕭邦的《小狗圓舞曲》,寫出來就是為了讓別人知道自己的情人養了只傻狗,喜歡自己追著自己的尾巴玩兒。
三段式的節奏很快,俞明玉已經放慢了好幾倍速度,但謝安存還是累得忍不住吐出舌頭哈氣。
俞明玉也當他是這隻只會追著自己尾巴的笨狗了嗎?
曲畢,背後的呼吸有些紊亂起來,俞明玉的手指撓了撓謝安存的下巴,輕聲道:「送你的,好聽嗎?」
謝安存轉過頭,發現俞明玉的臉色很難看,額見細細密密的滿是汗珠,眼裡血絲密布。
「汪汪……(明玉……)」他登時嚇了一跳。
「自己去玩,要睡覺就睡沙發上,不許到床上來,明天早上送你出去。」
俞明玉把狗放到地上,喘著粗氣走到床頭櫃前找藥。
第16章
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就開始有這樣的毛病,或許是在仍舊上學的年紀,或者更往前——身體像被禁錮在冰火兩重天的煉爐里,有時渾身能燒到40攝氏度,有時卻如墜冰淵。
沒有規律,無法預測,去過再好的醫院也沒有哪個醫生敢保證能根治,只能靠著藥物一年吊著一年。
此刻寒意從骨頭的深處叫囂著沁出,直往全身經脈血液裡面鑽,有如幾千隻蟲在啃噬蠕動。
俞明玉迅速扒出兩粒藥片,就著冷水灌下去。
藥效至少要十分鐘以後才能起作用,他只想快點閉上眼睛,關上燈才發現小狗還傻愣愣地蹲坐在鋼琴邊。
俞明玉閉了閉眼,從床上扯了條毯子下來裹住狗崽,扔在沙發上。
「困了就睡在這裡,不准亂尿,憋不住就叫,也不准上床。」他警告道。
狗沒有動,不知道是聽懂了還是沒聽懂,只是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看。俞明玉用最後一點耐心從房間的柜子里找了個枕頭給他,上床把自己牢牢裹進被子裡。
實在是太冷了。
變故發生得這樣快,房間裡一時只剩下了床中央粗重的喘息聲。
謝安存沒想到俞明玉的怪病這麼嚴重,發作也突然,頭疼只是個小小的徵兆,恐怕現在這樣才是發病時最難熬的時候。
失眠是不是也是因為睡覺的時候經常會發這樣的病?
謝安存裝作自己沒聽見俞明玉之前的警告,抖了抖毛爬上床。
俞明玉整個人蒙在被子裡,這麼高的人居然像蝦子似的蜷縮著。
裡面傳來的呼吸聲粗重紊亂,吸氣短呼氣長,大概是真的難受得狠了。
平日裡遊刃有餘的狐狸也有這樣脆弱的時候。
謝安存莫名想起曾在他夢中抱著狗伏在地上哭的男孩,弓起的脊背弧度微微顫抖,因為各種各樣的疼痛而發出小小的泣聲,那模樣實在是太漂亮。
就像現在的俞明玉,扒開外面那層堅硬的殼,裡面露出的也是血淋淋的血肉。
謝安存的呼吸也有些急促起來。
他忍不住趴下來,在被子露出的縫隙里聽到了更清晰的粗喘聲,只不過俞明玉是背著他的,謝安存沒辦法看到此時男人的表情。
俞明玉自然也不知道此刻背後有雙黢黑的眼睛一直在緊緊地窺視著自己,宛如一道陰沉的影子,要將自己的痛全部籠罩起來。
過了片刻,藥效開始發作,頭疼緩解了不少。
俞明玉從胸腔里緩緩吐出一口濁氣,想起身再喝口水時,腹部的被子突然被什麼東西拱了拱,溜進來一隻鬼鬼祟祟的東西。
那隻小黑狗有時乖,有時又跟聽不懂人話似的,執意往被子裡鑽,還意圖擠進他手裡搗亂。
男人的手指冷得像冰,厚重的被子根本沒把他捂暖多少,謝安存剛抱上去就凍了個哆嗦。
「走開。」
俞明玉不耐煩,輕輕用手隔開他。
謝安存汪汪輕叫一聲,又轉到俞明玉臉邊,舔了舔他額頭上的汗珠。
空氣里除了香根草的味道,逐漸多了一股雨後新葉的氣息,保持在一個恰到好處的濃度。
很熟悉的氣味。
上次也是這隻狗在爬上床後房間裡就突然多出了這股味道,極好聞,更重要的是這味道能讓他獲得來之不易的困意。
俞明玉掀開被子,轉動乾澀的眼珠,直直望過來。那眼神很冷,帶著懷疑和探究,盯得謝安存後背發怵。
「滾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