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藥劑腦海中不自覺浮現昨夜陸離那副放浪輕浮的模樣,笑得不懷好意,說話尾音總是刻意地曖昧拖沓,一上來就和他這個陌生人同床共枕,毫不避諱地在他面前赤裸相呈……種種行為,完全和忠貞沒有一點關係。
思索間,付邀今又聯想到另一種可能。
事出反常,那必事出有因。
陸離表現出了與他種族特性截然相悖的性格,或許是他處於未知環境中面對未知情況用於自我保護的偽裝。
他並非本性輕浮到隨意地和一名陌生獸人睡在一張床上,而是他清醒時間有限,體力不支且雙目失明,可又不願意在陌生人面前露出脆弱狼狽的一面,所以刻意用輕佻放浪的表象,來掩蓋他的虛弱與疲憊。
這樣一想,反倒更加合情合理。
……
失去了腕足,海妖的行動受限許多。他無法再揮舞著觸鬚耀武揚威地在城堡天花板上亂爬,也沒辦法在付邀今看書的時候無聲無息地纏他尾巴。
甚至靠兩條人腿走路摔倒的概率也變大了,幾次碰壁過後海妖便蔫蔫地捂著泛紅的膝蓋和手肘窩在躺椅上,半死不活,不願多動彈。
倏然,他鼻尖嗅到熟悉的苦腥味,嘴巴一癟,喉嚨里溢出細碎的嗚咽,感覺下一秒能直接哭出聲來。
——他都這麼難過了,為什麼臭貓咪還要折騰他!
不遠處端著藥的付邀今:「……」
感覺自己是只超級大惡豹,要被吊起來抽的那種。
猶豫了一會,他到底沒忍心硬灌,讓僕人將藥倒回坩堝煨著,打算等晚上陸離短暫清醒過來的時候,讓他自己喝。
這一等就等到了後半夜,等到海妖在他床上睡得天地不知為何物,從沒有安全感的小可憐蜷縮睡姿,到嘴歪眼斜四仰八叉霸占打扮床鋪。付邀今睡意上涌,差點以為陸離今晚不會甦醒了,眼角餘光倏然瞥見睡得正香的章魚海妖眉心微蹙,是清醒的徵兆。
「陸離?」付邀今合上羊皮卷。
男人猛地睜開了眼睛,某一瞬間他神情狠戾而兇悍,像深海里察覺到危險的章魚,所有觸手都繃緊,警惕著周身的一切。但下一秒這些敵意如潮水般褪去,他恢復漫不經心的模樣,手指摸索著坐正身體,背靠床頭,偏過臉面向付邀今。
即使陸離的眼睛什麼都看不見,也固執地正對聲音的來源處,如果不是眼球上浮著黑色蛛網紋灰翳,誰也無法在第一時間察覺他雙目失明。
「領主大人,」他笑了笑,依舊是那副輕佻調侃的口吻,「今日是不是忘了給我餵藥?」
付邀今不動聲色地看著眼前的男人,柔順的黑色長髮垂在身側,燭火下泛著暖光。他沒有說話,直到陸離嘴角的笑意逐漸淡下,這才起身披上外套,走到門外低聲吩咐僕人,很快便取回了還溫著的湯藥。
「沒忘。」他言簡意賅,沒有多加解釋。
陸離安靜地接過藥碗,舉到唇邊,苦澀粘稠的湯藥入喉僅僅令他眉心微蹙,很快便仰頭一口氣喝了個乾淨,被碗底沉澱的藥渣嗆得咳嗽。
「好難喝。」他用手背擦過唇角,忍過噁心的反胃感,倏然又一笑,抬起頭彎著眉眼說,「領主大人,我的蜂蜜糖呢?往日每次都有,怎麼今天……」
話音未落,手中的碗被收走,一顆硬糖落在了他的掌心。
陸離不說話了,將蜂蜜糖送入口中,眯著眼享受甜意漫開的味道。
付邀今不知道他今夜又能清醒多久,想了想還是開口道:「陸離,你能變回半獸形態嗎?混亂狀態下的你不會轉變形態,沒有腕足他很不習慣,總是摔跤……」
「他?」陸離捕捉到一個字眼,「領主大人,你該不會將白天的我和晚上的我當成兩個人看了吧?」
付邀今一愣,「……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的記憶從未斷層,從始至終都是一個人,只是受到詛咒影響無法控制自己的行為。」陸離微笑著說,聲線里卻透著凜冽,「領主大人似乎對混亂狀態下的『我』頗有好感,看『我』摔倒十分心疼,連解除詛咒的藥都不捨得讓『我』喝了……」
……他在試探。
他擔心我對他有非分之想,又認為清醒後的他不好相與,所以故意收走解藥,讓他永遠被詛咒壓制,神志不清。
付邀今垂下眸,越發篤定先前對陸離偽裝真實性格的猜測。
「不要多想,我對你沒有其他意圖,」他輕聲說,「我會想辦法解開你的詛咒,不需要你付出任何代價。」
「哦,什麼也不要?」陸離笑意更深,「意思是領主大人打算無償為我這個來歷不明的海妖治病?領主大人可真是心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