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那當即翻身上了馬,攥緊韁繩一踹馬腹,照夜竟也似通曉主人意願一樣,追在獵犬阿墨後面一路疾馳。
滔天烈火被他們拋諸腦後,阿墨越跑越偏,慌亂嘈雜的人聲也漸漸消失,圖那勒馬回首之時,發現已經跟著獵犬跑到了明天他準備集結隊伍上山的小道上。
周圍一片靜謐,只有馬蹄鐵踩踏枯草碎石的踱步聲,和狗鼻子不斷嗅聞的聲音。
圖那有些後悔出來得太衝動,也沒拿個火把什麼的照明,此刻除了已經完全被遠處熊熊烈火蓋住光亮的圓月,根本沒有任何看清周圍情況的手段。
忽然,一道極為輕微的摩擦聲從身後傳來,緊接著那處竄起一抹星星點點的火光。有一道黑影緩緩從比人高的草叢深處站了起來,用火摺子點亮了手中的小油盞,在細犬興奮的連續吠叫中輕聲問:「圖那?」
圖那脊背挺直地坐在照夜身上,調轉馬頭,緩緩斂去眼底的關切之情,隨後身姿利落地一躍而下。
草地並不平整,他牽著馬深一腳淺一腳地走過去,在昏黃搖曳的燭光中,對上了付邀今沾滿了泥灰的臉。
圖那來得匆忙,僅著褻衣褻褲,上衣的系帶還是松垮的,大片棕褐色胸膛裸露在寒風中;付邀今看上去跑得也很臨時,長發粗糙地用一根樹枝挽在頭上,裡面還摻雜著一點草籽樹葉,赤裸著腳,但至少身上還披著件厚厚的斗篷,沒在這冰冷的夜裡凍出個好歹來。
就在這麼狼狽的情況下,兩個人靜靜地對視,直到付邀今緩慢地眨了下眼睛,將原本掛在嘴邊的稱謂咽下,換成了另一個名字:「……陸離。」
那雙深邃多情的藍眼睛裡多了一絲促狹,一個圖那從未有過的笑容逐漸出現在他的臉上:「付教授可真敏銳,我還一句話沒說,怎麼就看出來了?」
「……」光是聽到這熟悉而做作的腔調付邀今頭就開始疼了。
陸離將他從頭到尾打量一遍,「怎麼把自己搞得這麼悽慘……連鞋都來不及穿?」
「穿鞋的話,動靜太大。」付邀今言簡意賅地解釋道,「有人給我下安眠香,然後進我寢帳放火,發現我不在床上之後還試圖將我找出來強行滅口。」
陸離沒再繼續嬉皮笑臉,嚴肅了神色壓低聲問:「誰的人?」
付邀今掩在斗篷中的手緩緩摸出了一枚令牌,上面刻有赤桓文的貝托二字。
「他?」陸離微微挑眉,「不可能,他沒道理殺你,誰都看得出來他對你有別的意思,犯不著動手。」
「但令牌是真的。」付邀今說,「我殺了一個,另一個逃走了。」
陸離沉吟數秒,倏然勾起一個嘲諷的笑:「這老大怕是要替他親愛的弟弟背黑鍋了。」
「你覺得是鄂多乾的?」
「你死了,就他最受益。」陸離慢條斯理地攏了攏大敞的上衣,「鄂多知道他目前的勢力不足以與貝托抗衡,就想跟我合作對付他。但又怕我左右搖擺,再以同樣的方式搭上貝托這條線對付他,暗中壯實自己,所以乾脆弄死你嫁禍給貝托,讓我和貝托徹底不死不休。」
付邀今垂眸看了眼手上的令牌,收回袖裡:「他倒是膽子大,也不怕東窗事發,你和貝托聯合起來弄死他。」
「怕就怕貝托的手也不乾淨,」陸離語氣涼薄,「一開始我就覺得各氏族的駐營區域規劃得有點問題,扎帳篷的時候有人鬼鬼祟祟地在附近晃,關鍵是我還聞到了火油味……怕是一開始要走水的地方根本不是你的氈帳。」
付邀今思索道:「……該不會貝托是想要燒死你,結果鄂多借刀殺人,把火引去了我那邊?」
「誰知道呢?」陸離不置可否地笑笑,「反正天亮之後,該有的『真相』和『證據』就全擺在檯面上了。」
簡略分析完目前場上的局面,兩人就這麼面對面站著,陷入了詭異而尷尬的沉默之中。
陸離恢復了記憶,付邀今卻感覺和他之間的距離更疏遠了。
他的腦海中情不自禁浮現了一個對比,如果站在這裡的男人是圖那……
——那他大概會秒踩鄂多設下的陷阱,然後擼起袖子就向大哥拼命。
一個二個,都不是省油的燈。
「想什麼呢?」陸離忽然出了聲。
他的目光落在付邀今凍紫的手指上,抬手接過對方手中的油盞。
付邀今立刻將凍得快沒知覺的右手收回斗篷里,「沒什麼……」總不能說在腹誹你。
「你在想圖那,」陸離意味深長地說,「是不是?」
「……」付邀今抬起眼,停頓幾秒才勾起唇角,笑著反問,「你怎麼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