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怨,」圖那馴服地垂著頭顱,篤定道,「兒臣從未怨過塔格。」
「……你也終於長大了,能保護你阿姆了。這次冬獵,好好表現。」老鷹王的嗓音中一直帶著濃濃的痰音,卡在喉嚨里,怎麼都咳不出來,「塔格相信你,即使沒有獵鷹,也是兄弟三人中最優秀的,你一定要經得住鷹神的考驗。」
圖那瞬間興奮地亮了雙眸,「謝塔格信任。」
說著,老鷹王的目光落在了一直沉默不語的付邀今身上,他勾起一個慈愛的笑容,「圖那,你的小塔姆,和你年紀相仿,一個人從中原千里迢迢遠嫁而來,背井離鄉,身邊也沒個說話解悶的人。你日後,多陪陪她,帶她到草原上轉一轉,別成天獨自悶在帳篷里,再憋出點病來……」
聽到這句話,圖那驚訝地半啟開嘴唇,轉過腦袋看向付邀今,目光激動而灼熱,恨不得把眼珠子掛他臉上。
而後者的坐姿依舊筆直雅正,端起茶杯慢慢抿了一小口,唇角勾起個淺淡疏離的笑,目光越過圖那落在老鷹王身上,「妾倒是更希望鷹主早些好起來,帶妾去草原上騎馬狩獵。」
老鷹王笑了兩聲,靠在軟枕上黯然感嘆:「本王怕是再也騎不動馬,拉不開弓了……」
……
半個時辰後,付邀今和圖那一同離開了鷹王氈帳。
每句話都得先在腦子裡過兩遍再掂量著說實在累人,但即便走出了老遠,付邀今還是忍不住一直在回想剛才的事。
究竟是什麼原因讓老鷹王不敢開罪大兒子,又不願像往常那樣提攜二兒子去和老大分庭抗禮,甚至不得已想起了一直被他忽視遺忘的三王子,忍痛割愛,不顧倫理道德親自把平遙郡主這個美麗的禮物送到三兒子手上。
這樣一來,垂涎平遙美色的大王子就會將注意力落到三王子身上,老鷹主再加以扶持,就能繼續制衡多方勢力,穩定王權和局勢。
三王子知道這些埋於和平表象下的波雲詭譎嗎?察覺到隱藏在父慈子孝背後的骯髒了嗎?
他今日的所作所為看起來莽撞、冒失,像是個年輕氣盛的愣頭青,可實則一舉重新進入老鷹王的視野,兵行險著下了一步好棋。是危急關頭被利用也罷,是拎出來當靶子也好,好歹摸到了權力的那扇門,總比繼續默默無聞地在底層當奴隸要強上很多。
所以,他究竟是一心擔憂有好感的小塔姆,不惜強闖鷹王寢帳;還是處心積慮多年,終於被他抓住翻身的最佳機會,暗度陳倉?
付邀今思索著轉過頭,就見比他高出半個頭的圖那眨也不眨地注視著他,喜形於色,也不知道這樣盯著他看了多久。
「……你,」付邀今感受到了久違而熟悉的頭疼。
不等他說完,圖那就是一個熱情洋溢的笑容,像只瘋狂搖尾巴的大型金毛:「小塔姆你終於肯看我了。」
糟糕,想多了,把他平滑的腦子想太複雜了。
付邀今:「……什麼?」
「方才在塔格寢帳里……」圖那頗有幾分小心翼翼,低眉順眼地觀察他臉色,「你從頭到尾都沒有給我半分眼神……」
說到這裡,他竟還有一絲委屈,「我還以為你生我的氣了,再不肯理我了。」
我是瘋了嗎,當著老鷹主的面和你眉來眼去?是嫌我們腦袋太多不夠砍的?
「沒有,我沒生氣。」付邀今輕聲道,「怎麼會以為我在生你的氣?」
「因為我這幾天……」圖那的聲音慢慢低下去,到最後只動了動嘴,根本沒出聲。明明他個頭更高,肩膀更寬,站在比他小一個型號的付邀今面前卻唯唯諾諾的,還不停地偷偷瞥他,一副少男情懷總是詩的模樣。
付邀今心底一陣無語,又有些想笑。
耷拉著耳朵尾巴的圖那正委屈著,忽然看到平遙嘴角揚起的弧度,他瞬間又高興起來,神采奕奕。
付邀今也不討厭這樣的陸離,但有些問題就不能等他自己去領會,需要他擺到檯面上講得明明白白,「圖那,你既然要參加冬獵祭典……」
「放心小塔姆,」圖那雄赳赳氣昂昂地說,「我一定多獵幾隻漂亮的雪貂、赤狐,給你做圍脖裘襖。」
「……」
圖那信誓旦旦地說完,抬頭一看天色還早,眉飛色舞地看向付邀今:「小塔姆,你上次不是說我烤的兔子好吃嗎?我帶你去捕兔子吧!」
「你聽我說,」付邀今嘗試和他交流一下祭典上藏巧於拙與鋒芒畢露之間的學問,以及如何在兩名兄長之間縱橫捭闔借力打力,結果一抬頭,圖那根本就沒聽他講話,咧著一口大白牙笑嘻嘻地四處張望,「小塔姆你站這兒別動,等我去牽匹馬來!」
「……」他痛苦地按住太陽穴。
陸離怎麼失個憶把自己失成了這副鬼樣子?往常遇到膽敢算計他的人,陸離早就八百個陰謀詭計冒出來,甚至許久之前就不動聲色地埋好了陷阱,雷霆手腕壓得對方毫無還手之力,哪還會在這裡:嘿嘿,吃兔兔。